《长公主》第86章


眼神缥缈游离,耳边却清楚听见,那跪在她身侧的明家小子,正在朗声答她的问话:
“殿中都尉明世安,见过公主殿下。”
夜云熙就听得一愣,殿中都尉么?好生熟悉的职衔,心中恍惚忆起,曾几何时,那人领着浩荡仪仗,踏雪上青云,眉睫染雪,铿锵朝她单膝跪了,朗朗说来,殿中都尉凤玄墨,奉陛下旨意,迎殿下回宫。
多少个日夜,百般思味那场如同狭路冤家般的雪地相逢。此刻想来,禁不住狠狠地自嘲,她以为是几世修来、命中注定的有缘来见,殊不知是精心算计、别有所图的刻意重逢!
神思一个宛转,就见着那个在鸾卫营中随军多年的徐郎中,已行至门前廊下,见着她面,亦不拘礼节,远远地朝着她拱手揖礼,等她挥手示意,就直接一头扎进屋里去了。
夜云熙定了定心神,复又去问那依旧跪地的明家小子:
“既然是在御前行走的品级之人,为何……?”
她只问了半句,就将后面的打住,只转头去看邢天扬,言下之意,既然是御前侍卫,为何一身普通禁卫服色打扮,又为何不在御前候着,而是紧跟着你邢将军身边打转?
邢天扬却还她一脸的为难神色,仿佛这是一个一言难尽的问题。
那明世安跪地低头间,凭借眼神余光感受到了上司的为难,自动接过这烫手山芋,替公主殿下解疑惑:
“陛下令京中世家适龄子弟,不论有无品级职衔,皆入禁军历练,听候邢将军差遣。”略略停顿,似乎也觉得解释得不够,又补了一句,
“在下先到御前,任殿中都尉,又奉陛下之命,拜邢将军为师。”
夜云熙听完,如何不明白是何形势?刑天扬训军一把好手,皇帝是要他帮着栽培这一代京中子弟,而这明世安,自然是云起看中的好苗子,故而让邢天扬给带着多历练历练,假以时日,要加以重用的。且这“大马金刀明”,明家本来就是武将世家,前朝根基足已与她母族凤家并肩的。看来,云起非先皇后亲生,本就忌惮凤家,若本朝明家再起,凤家的忧患,不可小觑也。
心里隐隐忧虑起伏,往日那尖酸刻薄的性子,又不由自主地冒了出来,说出来的话,也如冰栗子般,硌得邢天扬一愣一愣的:
“有意思,曦朝向来只有文官门生,如今,也兴武将收徒了。”
一句寒碜过后,见着青鸾正走出房门来,夜云熙心念一动,顺着那讥讽语气又说到:
“都在替陛下教徒儿了,我还如何敢为难你。以后徒儿发达了,你这恩师自然也是功德无量。”
一番话说得邢天扬黑脸透了暗红,有些惶恐答道:
“公主此言,是要让卑职寝食难安……”
未等他说完,夜云熙就抢了他的话尾,说到:
“你若要心安,就让我那两个侍女,留一个在此,让她晚些时候再回。”受制于人的人质,要提一个放人的请求,却被她如此硬气地道来,然后,也不等邢天扬反应,自行吩咐恰好行至她跟前的青鸾:
“青鸾,进屋去叫紫衣出来,即刻随我回去,你留在这里照看,可迟些再归。”
说完,头也不回地往外走,那窈窕背影,行得风快,仿佛笃定,她那自作主张的要求,邢天扬却一定会答应她。
第八十八章得尺而进寸() 
邢天扬当然会答应。
曾是那京畿驻军中,吊儿郎当灰头土脸一伙夫,被公主慧眼识得,破格提携,入鸾卫营,力排众议,择他任统领,直至今日手握十万禁军,京中贵族子弟皆拜他门下,一路扶摇直上,皆有公主那纤纤素手之功。如今,却要受命限制她的行动自由,刑天扬本就心存愧疚。
昨夜,领了这皇命,又硬着头皮见公主时,他就存了心里准备,若是公主要为难他,他舍得一身剐,亦只能让她为难了。违背皇命,至多惹龙心不悦,遭失职论处,可若是一旦背负上不念旧主、忘恩负义之名,那可是要遭曦京名流唾弃,万劫不复的。
所以,这本能得尺,却只进寸的要求,他当然会答应。且还暗地里松了口气,叹一声公主仁厚。
是故,公主殿下带着那个叫紫衣的丫头,一阵香风,施施然出军营,回凤家府邸去了。如同今日心情随天气,迎着晨光出来散散步,养养心,再趁着明媚暖日,回去眠一个回笼觉一般。邢将军带着一众禁卫跟着,一阵旋风杀来,又一阵旋风旋走,这晨间漫步漫得,着实有些霸气侧漏,威风四射。
接下来,军营里便炸开了锅,大家均见着了公主来时脸上的肃杀,去是裙上的红梅。眼尖的,又看见了亲卫传郎中,郎中找药箱……还有后来,青鸾姑娘在凤大人的房门外,站了一天。
于是,谁惹怒了公主?素锦裙上的红梅又是谁的血染就?大家就心知肚明,又长吁短叹,果然是女人心,海底针,前一刻还恩爱无比,时不时地亮瞎他们的眼,后一刻就反目成仇,拔刀相向,比曦京茶坊酒肆里的传奇本子,说书段子,来得都要曲折痛快。他们的公主殿下,也真是女中……豪杰,快意恩仇,当断则断,决不拖泥带水;他们的统领大人,也真是命苦,就这么被公主翻来覆去地折腾,一会儿蜜糖,一会儿刀子,居然似乎还……乐在其中。
鸾卫骑兵们大多年少初成,未经情事,不太能理解这冤家滋味。所以,当他们那苦命的大人,再次展现出一贯的执拗,让徐郎中搁下手中吃了一半的晚饭,背着药箱开始今日的第二次狂奔时,这些懵懂儿郎们一边狼吞虎咽盘中餐,一边在心中暗暗发狠——这辈子爱谁都行,千万别爱上一个公主。
据说,他们的大人昏迷了一日,日头偏西时醒来,睁眼就唤公主,却只唤得门边的青鸾与亲卫在应他,他就一个翻身起来,用腰封将伤口一扎,将武服穿整齐了,就要出门找公主。
青鸾姑娘几句含糊其辞的劝说,他恍若未闻,两人便动起手来,青鸾姑娘功夫不弱,一不小心就将大人打得伤口复裂,腰腹间鲜血直往外渗。一旁的亲卫小厮见状,只得又跑来寻徐郎中救命了。
徐郎中乃外伤圣手,但生性散漫疲懒,平日最恨战事之外的额外工作,又没有额外薪资可言。且算着日子,裴炎裴大统领带着的那只队伍,伤员病号全在里面,明后日也该返回了,到时候,就他跟那几个手脚粗笨的小弟子,不累瘫才怪。
这不,害得他少吃半顿饭,且不说等下回去时,最喜欢的红烧肉也没了,只见着这伤口裂开渗得心慌的模样,就颇为不满,一边念念叨叨,大人不体恤他这些升斗小民糟老头子的难处,不珍惜他早上的辛劳,却又一边利实地止血处理,重新上药包扎,再勒令那亲卫小厮将统领大人看好了,千万不得再扯动伤口,若有再犯,他一概不管。
转身看见一旁的青鸾,他又将那铜铃般大的老牛眼瞪了,一番疯快老人言,却又透着提点:
“青鸾姑娘,你还杵在这里作什么,大人醒了,天也快黑了,还不快回去领罪。”
青鸾一听,笑开了。这徐郎中,跟宫中太医院的首席徐老太医,貌似颇有些渊源,只是不喜功名,往公主这鸾卫营中,一藏就是多年。这落拓性子,也被鸾卫们上下惯得,越发疏狂。
这疏狂老夫子,也算是一语替她解了围。晨间,公主走时,让她晚些时候归,又不说究竟何时归,她还真有些为难。凤大人先前一直昏着,她自是不能走的,公主留她在此,不就是自己拉不下脸面来守着,让她来守吗?若是回去复命说,大人还未醒呢,那公主定会挑眉撇眼地反问她,那你回来作什么?所以,宁愿顶着日头,在廊下站了一日。
先前,凤大人醒来,张口就要找公主,她又直觉,公主此刻,一定是不愿意见他的,也不愿让他见着她被陛下软禁的处境。故而出手相阻,哪料凤大人也不躲闪,就被她失手……打成那样子了。
不过这样也好,估计今夜,这位执拗的大人,也出不了这房间门了。
“我送了您老,马上就走。”脸上挂笑,脑子里转了几个弯,青鸾就赶紧应声,一把帮着徐郎中收拾药箱工具,一边附和着他向亲兵小厮作交代,再随着徐郎中走出门,唤上那个被邢天扬留下来看住她的明世安,一路出了军营,往凤府中来。
待入了将军府,回了院落,提着心尖穿过一众刀剑在身的兵士,进了房间,就见着公主靠坐在那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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