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第88章


而最蹊跷的事情是,那梦里梦外的脚上灼热,是真有其源——不知何时,床尾竟歪斜侧躺了一人,双手将她一双赤脚抱了,正捧在心口处捂着。依稀轻微酣睡声,仿佛并不知她已醒来。
她一个缩身曲腿,将一双玉足从那人手中抽了出来,又慌忙撑手使力,半坐起来。
“公主醒了?”那人这才被惊醒,却未动身形,就那么歪躺着说话,声音里,也尽染倦懒之意,恍惚中,如那多年夫妻,半夜醒来,惺忪闲话。
“你如何进来的?”夜云熙却无此闲情。她才捅了他一刀,他却跑来抱着她的脚,睡了大半夜,她有些尴尬;青鸾不是说徐郎中加了镇痛催眠之物,让他今夜安睡吗?他怎么还有精神跑这么远来?且这守备森严,青鸾紫衣还在外间,他又是如何不声不响地爬了她的床?她满腹疑惑。
“睡觉也不好好睡,被子也不盖好,脚上还凉得浸手。”那人不答她,只悠悠缓缓说他来时所见,那语气里,竟是……宠溺,还有下一刻就要睡着的倦意。
“我问你,你是如何进来的?”夜云熙心里就略略有些抓狂,如今这田地,她岂容他在她脚边酣睡?
“原来公主是被陛下囚禁了……只是,受了这般委屈,先前为何不告诉我……”那人似乎听不懂她的话,又迷糊叹息,饱含怜惜之情。
“凤玄墨,我问你,你是如何进来的?”夜云熙被那懒洋洋的,如入自家寝房的无赖模样,激得肝火旺,陡然提了音量,将那话问至第三遍,问得夜空里,似有余音回荡。
“徐老爷子不知给我加了多少镇定之物,我现在,困乏得不行。”仍然是丝毫不理她的一根筋追问,只道出赖在那里不动的原委,听来却满是撒娇的意味。
夜云熙猛地掀开丝绵薄被,咕噜起身,扑将过去,一阵拍脸,又抓了他衣襟,一边摇晃,一边冷声说来:
“要睡,也给我滚回去再睡!”
他要是就这样睡着了,她马上找人来,将他抬出去扔了。只是,这大半夜的,公主叫人到她的床上拖个昏睡的人走,听起来,总是不妥。于是,下了狠心,需得将他拖起来,推至床下地上,再叫人进来抬,才行。
用力去推他的肩背,那人不知是真的乏力了,还是故意的,沉着高大身躯,不配合使力,她哪里推得动。遂也不顾风仪,咬了咬银牙,抬腿跨坐上去,探手下去,抱住他的肩颈背膀,使出吃奶的劲,往上拉。
正呲牙咧嘴,拧腰蹬脚地发力,突然,身下那如有万钧的身躯,一个翻身起来,一招西凌摔跤手,捉了她双腿,一拉,一提,就将她朝身边床上撂,她正揽着那人后颈朝上抬呢,身子突然悬空侧倒,便下意识地圈着那肩颈一拉,于是,那人就顺势倾身压过来,将她压了个瓷实。
最难堪的是,她这玉臂一揽,将压过来那人揽得死紧。两人腿抵腿,胸贴胸,面触面,贴得无一丝空隙。又恍惚听得那人一声轻笑,夜云熙羞愤顿起,撤手去推,又被捉住,那人将她一双柔荑并了,递到一只大手里钳制住,举过头顶,另一手竟摸索下去,去解她腰间的锦带。
“凤玄墨,你做什么!”她心中惊怒,又挣扎不过,但嘴上自由,便厉声呵他。
哪知那人充耳不闻,只管大手翻飞,三下五除二,她都无从下手的腰缠,被他给松开来,又跟剥笋似的,轻巧替她除了外衣。
一阵凉意袭来,她便心身俱颤,万念俱灭,难道一朝求不得,便要这样强求吗?她的心,岂是能强求的?
“也不嫌束得难受,我替你解开,睡得安稳些,免得尽做噩梦。”
她正惊恐难堪,不知所措,那人却已经撤了对她的禁制,一边说着,一边拉过锦被,替她掖好,又在她身边侧躺了,隔着锦被,将一只手臂轻轻压在她身上。
待拾掇停当,于佳人身侧安卧,平缓了几息呼吸,那人似乎才意识到,先前她的反应,究竟是何惊恐之意,不觉一声轻笑,在她耳边低语:
“公主刚才以为……我要做什么?”
夜云熙无心与他调笑,直直地盯着屋顶的虚空黑暗,不带任何语气与表情地逐他:
“凤玄墨,你给我滚出去。”
“……”那人却突然又如沉睡的猛兽般,没了动静。
“来人……”她终于忍无可忍,也顾不得自家颜面了,扯了嗓门就开喊,可刚一开口,就被一只大手飞快覆来,连唇带鼻,将她捂住了半张脸,那人一边用指腹在她脸颊上轻抚,一边终于接上了那个他一直避而不答的话题。
“公主不是想知道,我是如何进来的吗?”
“……”她终于平下心气,竖起耳朵,听他说话。
“我先前去见了陛下,与他又做了一个交换。”
“……”浓浓的男子鼻息逼近,于她耳根、颈间之处,轻触猛嗅,如蜻蜓点水,又如猛兽嗅花,仿佛,轻也不是,重不不是,轻轻重重间,杂着那一句迷离的话语:
“西凌一国,外加云都宝藏,换你。”
第九十章悠悠天子心() 
“我先前去见了陛下,与他又做了一个交换……西凌一国,外加云都宝藏,换你。”
直到第二日,轰撵了那人回去,打发了青鸾出门,夜云熙一个人站在窗边,看着满院子的蝉鸣绿树与……戎装守卫,仍止不住地反复转念,心生冷笑。一个谦谦皇帝,一个破落匪首,还真当她是那棋盘上的白玉子,可以肆意划拨?
先不说她那白面黑心的亲弟弟,只说那人面狐狸心的破落户,他以为他是谁?西凌一国,任他夺取,云都宝藏,随手赠人,诺大一个北辰,也任他戏耍?他以为她是谁?她何德何能,何其有幸,能值得了一国一城?纵然再值价,不过也就是一件可以交换的物品?若是舍了她,能换得更合心意的东西,岂不是也可以拿她去作交换?
如今想来,真是报应,想当初,她不是亦拿他去跟澹台玉换东桑之书吗?罢了,都是同类人,相煎何太急。他的心太大,即抛不开大义,又舍不得私情。然而,君不见,世间那些贪求双全之人,往往都是两头落空?
纵然有几分真情,可如今,先将她置于水深火热中狠狠煎熬之后,再来蛮横强求,她又如何放得下自己的骄傲与尊严,囫囵将就?
遂立在窗边,在那一声又一声的夏虫嘶鸣中,起了满心的执念——从今以后,绝不屈就。那不顾骨肉血亲之情将她作江山抵注的,那执意要娶她来玩弄于鼓掌的,还有那撕开温情面目再来求索她的,绝不让你们如愿,绝不!
于是,那日晚些时候,当皇帝过来,一副愁眉向她问询,该如何决策取舍时,夜云熙看着旁边磨墨荡笔伺候,只等着她回话的高公公,心中暗自发狠,竟生出些破釜沉舟的决绝之意。
“陛下是问我,想要嫁谁?”她捡着皇帝话里的意思,先是反问了一句。
“一切但听皇姐的意思。”皇帝来,向她坦诚说了昨夜的谈判。西凌一国,云都宝藏,雄才大略的年轻皇帝,当然想要,可这北辰那边,却又如何交代?遂让他有些为难了,索性来求个主张。
“当真?”夜云熙一声冷笑,现在跑来问她的主意,早在干嘛?她的人生与姻缘,何曾自己作过主?不已经被你们这些雄心男儿,一会儿家国大义,一会儿阴谋勾当,早已踩踏在地碾成泥。
“昨夜,朕梦见母后了。”皇帝本是坐在桌几对面的椅上,此刻起身站了起来,往窗边走去。夜云熙被他岔得一愣,转眼一看,高公公那边,端的是躬身凝神,拂袖执笔之态,腕底阵阵墨香,在室间萦绕,其实,那久等未果却又不敢妄动的姿势——僵得好辛苦。
再去看走到窗边,又转身过来的皇帝,怎的突然扯到他母后了?且他有两个母后,她的母亲,先皇的懿德皇后,认他为嫡子,养他教他,他自然要称一声母后;他的生母,那个先皇连名字都记不起来的宫女,在他登位后,被追封为皇太后,他亦可称一声母后,他在说哪一个?
“朕说的是,先皇的懿德皇后。朕三岁丧生母,幸得母后与阿姐垂怜庇护,才得以有今日。但……母后待朕,严厉多于娇宠,朕对她,亦是畏多于亲。且她病薨那年,朕才九岁,这么多年,昨夜是第一次梦见。”
“是吗?母亲当年若是一味娇惯着你,由着你的性子,不让你读书习武,不让你历练长进,今日,皇帝怕是才真的要怪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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