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第1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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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衣,你停住,我等下再与你交代。”
见紫衣勉强听了,她才又去大声招呼,此刻略略出阵来的裴炎:
“裴炎,你过来,我有话与你说。”
裴炎就飞快地打马到她跟前来,跳下马来,问得急切:
“公主可安好?”那神情里,倒也是有几分真的关切。
她看得笑,亦跟着跳下马来,身子矫健,反问他:
“你瞧我这模样,可安好?”
裴炎就跟着一笑,似乎她的鸾卫骑兵,皆与她一样,再难再苦,流血流汗,都是笑着过。可是,她心知,下一刻她要说的话,会让这老实人,笑不出来的。也就不再与他废话,捡了重点,直直道来:
“裴炎,我知道,陛下有一批密使,你是他最器重的一个。”
一句话,说得裴炎轰地一声跪地,脸面朝下,黑里透红,双手也在颤抖。
“可是,我说过,我信你。”她的宽容与大度,即便知道他的底细,她也心照不宣,照用不误,且还重用。
裴炎抬起一张黑红交替的脸,看着她,懂她何意,又诧异她的意思。她无暇去安慰他那惊悚神色,只管略略俯身,与他低声交代:
“你转告陛下,我两次入西凌为质,并不怨他。我也不介意,再入北辰,再作一次人质,他想做什么,可以开始了。”
直直说了,转头看了看云都废墟方向,才继续与他说来:
“但是,我也有个条件,让他把风玄墨给我照看好了,凡事不可委屈了他。”
裴炎抬臂握拳,军礼应了,脸憋得通红,嘴唇嚅嗫,似要出声表示点什么,她看懂他的急切,不愿再听,赶紧挥手止住他,又凝神想了想,以求诸事齐全:
“顺便派人通知西凌王庭,他们的王太后被北辰人掠走了……去把紫衣叫过来,我亦有话对她说。
裴炎就迅速起身来,也不再多话,只翻身上马,要回阵中,去换紫衣过来。她突然又喊住他,认真求了一句:
“裴炎,私下里,我也拜托你,他……为人太直,不擅官场交道,你一定照顾好他。”
她知道裴炎懂得,她说的是谁,也知道这老实人,嘴上无话,心里却是认真应了她。她今日,一路拜托过来,拜托所有能托之人,照顾好她的……那个他。
等紫衣过来,按捺着那副呼天抢地之势,倾诉她如何被裴炎拦住,不准她上废墟去,又坚决表示不论公主去哪里她都要跟着之时,夜云熙柳眉一横,打住她那啰嗦话头,也拜托她:
“紫衣,你跟着凤大将军,一路回曦京去。我需要信得过的人在他身边守着……你与青鸾一起,务必将他看好了,不准那些狐媚子妖精们招惹他!”
说到后来,直想咬牙切齿。先前从废墟之地,跑马过来,几里之距,她心中已过万重山。千般算计,想要一个最好的办法。待冲进这两军对阵中,呛鼻烟尘与肃杀气氛冲她一激,突然脑中电光火闪,闪出一些渴望与急智来,今日远行,未必不能重返曦京,今日别离,未必不能重逢,故而揭了裴炎的老底,与她皇弟摊了牌,以期有朝一日,能重归故里,重逢故人。
一番交代,已尽人事,只盼天意,便不再犹豫,翻身上马,孤身入了北辰军中。
北辰禁卫军给她让出一条道来,让她跑马深入,接着,大军合拢,启动,向着东面缓缓撤退而去。
第一百四十章清夜泪满襟() 
半年后,北辰,雍州皇城,深宫燕楼。
说起这燕楼,请的是名匠建造,仿的是南方样式,雕梁镂窗,清幽雅致,却是这皇宫中的禁区。闲人进不得,闲话也说不得。因着里面住着一个曦朝来的公主,且这公主的身份,有些复杂,还有些尴尬。
本是燕山十六州八百里山河下聘,八千禁卫军执仗千里相迎的正牌皇妃,据说连妃位封号都定好了,栖凤宫室都筑好了,只等正主来到。哪料半途中,被西凌人劫了亲,先是给西凌的大王子赫连勋做了王子妃,后来又从了那夫死从父子兄弟的草原异俗,嫁了西凌老王做了王后。这几嫁之人,就已经触了北辰人的禁忌,且最恐怖的是,这个公主,还是个克夫的命,那西凌王父子二人,皆是与她行过大婚礼后,不出三日,横祸暴亡。
所以,半年前,萧国公领着八千禁卫军,不知从哪里迎回这曦朝公主,整个雍州皇城,皇室宗亲,世家贵族,朝堂文武,齐齐沸腾,先是轮番上阵,后来干脆一窝蜂撵上,在大殿之上,跟皇帝陛下,据理力争了半月之久,终于,打消了他们那个入了魔障少了根筋的皇帝的荒唐念头,阻止了这位水性又命硬的公主成为他们的皇妃,成功地将她囚在这深宫燕楼。
只要无名无份,不登大雅之堂,乱了他们的伦理纲常,他们的皇帝,想要关起宫门来,私底下荒唐一下,他们也就睁只眼闭只眼算了。放眼雍州城里,哪个达官贵人没在外头偷偷养上三两美娇娘子,生下几个私生崽儿?
皇帝陛下无奈妥协,只有隔三差五,便上这燕楼来看一看,偷一偷。
可是,每来一次,就是一次深宫地震,且不说每次的谣言蜚语,都要沸沸扬扬地传出层层宫墙,直至那雍州城里的茶肆酒坊,只说那十余个奉命在燕楼服侍的宫人侍女们,每次都是领着脑袋提心吊胆,以至于后来,一听陛下的随侍公公在花园门洞处,开始唱喏,就马上开始心如擂鼓,手脚发软,汗出如浆。
尤其是先头,公主刚来,从春至夏那几月,那天地还阳万分复苏的季节里,连树上的虫儿都蠢蠢萌动,估计皇帝陛下的春心兽性也蠢动得够呛,每每一来,也不分日夜时辰,就要强上那公主,偏偏那公主又是个倔得要命的性子,拳打脚踢,刀剑利刃,碎杯瓷片,穿肠毒药,变成花样的来。
每每皇帝陛下上了小楼,一群燕楼奴仆与陛下的随侍宫人们,齐齐立在楼下,竖尖了耳朵,听那上面的地动山摇,或者,陛下的暴跳如雷。
第一次,楼下的可怜人们,正在用同病相怜之心,心疼着,楼上那些任意一件都可以够他们过上一辈子的精工陈设,几乎能拆的都拆散了,能摔的都摔碎了之时,皇帝半敞了衣襟,一脸未遂的恼怒与狰狞,冲下楼来。那满脸的血,顺着脖子一直淌至胸前,吓得陛下的随侍公公当场晕血了。这天子脸上动刀,太岁头上动土,其后半月里,皇帝脸上挂着重彩上朝,理政,听说倒也省了许多口舌,哪个臣子要啰嗦,就将那颊边疤痕朝他一横,怒目虎视,奇效顿生。
第二次,皇帝好了伤疤忘了痛,一来就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动静,楼下众人好奇,这能拆的,都已经拆了,能摔地,都已经摔了,楼上陈设,已经尽学东瀛海国,一切从简席地了。这神仙阵仗,又是怎么打起来的?突然,就见着那血,从楼上地板浸了下来,一滴接一滴地,恰恰滴在陛下的随侍公公脸上,又将他吓掉半条命,以为陛下是不是又挂彩了……还是挂了?却听见陛下的声音在楼上怒吼,让楼下这班废物赶紧传太医。原来,这次,那曦朝公主,拿刀子朝自己身上招呼,割了手腕,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第三次,等宫中太医几乎跑断了腿,将那奄奄一息的公主照料得又有些生龙活虎模样,皇帝就又开始心痒了。这一次,倒是没了大的动静,只听见依稀说话声。楼下众人正要松口气,心道是不是这公主觉得闹够了,就从了。贞烈过后,还是水性。突然,皇帝的天雷怒吼又再次传来,这一次,不是传太医,而是喊端潲水。原来,这顿顿饮食器具细细检查之下,那公主也不知还在哪里偷藏了毒药,当着皇帝的面,就仰头给吞了。更不凑巧的是,那天早些时候,萧皇后将将来过……于是,这燕楼地震,一路蔓延到中宫皇后那里,据说,差点没将萧皇后送去冷宫。
后来,皇帝陛下也在这无穷的斗争中,学到经验了。将燕楼服侍的宫人侍女,齐齐割了舌头,变成一群哑奴;所有能致伤致残致命的物什,齐齐清空搬走;派来禁卫重兵,日夜守在楼下,公主半步下不得楼,闲杂人等,也不得上楼。当然,除了他,还有燕楼服侍的哑奴之外,其他人,全部是闲杂人等。
待过了夏,入了秋,天地收敛,皇帝每次来,也收了那春心,敛了那兽爪,只说些话,喝些茶,清雅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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