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第177章


“阿墨……”那迷蒙小人儿惺忪着睡眼,也不细看,脱口就唤他,一如平日,在那温香锦帐之中,绵软床榻之上。
等睁了眼,回了神,看清楚了果真是他,也想清楚了身处何地,才突然激动起来,飞身起来,抱着他大喊:
“阿墨,真是你。”声音里满是抑制不住的欣喜。
他被她反扑得一顿,伸臂捉了她起来,扶腰抚背,抚脸顺发,检查他的宝贝,是否完好无损:
“有没有伤着哪里?”
“没有……我水性本来很好的,可是今日穿得有些繁复,入了水,有些沉,差点没顶下去没能钻出来,一路冲到这里,才爬起来,看着天色要黑,也不知他们几时能寻来,我又怕水边那些虫物,便攀到这石崖上来等,想来是水里浸得太久了,有些疲乏,竟睡了过去。”
那惊险过程,被她轻描淡述,几句带过,亦如往日在家,跟他絮叨,曦京人家的家长里短。
他听得就有些莫名难受。那柔弱的小人儿,拖着一身湿重的衣服,在水里冲了好几里路,又一个人在这半崖上,孤零零地等了怎么久,本以为,她见着他,会哭,会吵,会冲着他诉苦,撒娇,说她如何害怕,怪他来得太迟……他觉得,那也是应该,他也会甘之如饴地消受了,抱着她,安慰,诓哄,怎么都不为过。
哪知,她却丝毫没有那些小女儿心思,只一味地冲他笑,依偎在他怀里,一阵……乱摸乱蹭。仿佛,他来,又恰好找到她,于她而言,就是一种天大的恩赐一般。
那种欣喜,也渐渐感染了他,将他心中的难受驱散开来。竟不禁暗自腹诽,明世安一行,不长眼睛,不长心眼,不抬头往这崖上寻,活该一路找下去,干着急!冥冥之中,她只等着他来找她。
“阿墨,以前,有好多次,也是这样,我总是等着你来救我。幸好,每次,你都能及时地赶到……”那小人儿依旧沉浸在她的庆幸中,全然不觉自己的辛苦。
奇怪的是,这种感觉,他亦觉得好生熟悉。在那种生怕失去她的焦急中备受煎熬,一路奔来,失而复得,满心的紧张、愧疚与怜惜,却总是被她那种毫不计较的欣喜,驱散开来,只剩下最纯净的暖意,暖得他心尖子发颤。
她说,有好多次吗?可是,他一次都想不起来,却又生出一种极度的渴望,盼着能够与她共忆。似乎有些远得像上辈子的事,刹那间近得仿佛昨日,下一瞬又消失殆尽,有些东西呼之欲出,却又被什么压着,突然就有种头痛欲裂,心悸刺疼的感觉袭来。
“阿墨,你知不知道,我这次来皇陵,是要来求母亲的,她说过,要保佑我,生儿育女,长命百岁……我好想,给你生一大堆孩儿。”那欣喜的人,不怕这深山夜色中的独处,却带了些落寞,吐出另外一些藏在心中的隐秘愿望与恐惧:
“我日日都在盼这个事情,可是,我好像……身体不太行,你那么喜欢小孩儿,我怕你嫌弃我,找别人给你生小孩儿……”
他清楚地听见她说话,清楚地听出,她话里的试探与委屈。也突然明白了,近来那消瘦的下巴尖子,原是给这样折腾出来的。
他知道,这个时候,他该说些温言软语,来宽她的心,或者是嘲笑她那些不长脑子的话,什么找别人生小孩儿,确实有些太轻看了他。他说想要孩子,本就是因为,他觉得,他要离家征战,若有个孩子陪她,她不至于孤单无聊,万一哪一天,他不在了,孩子也可以照顾她。
然而,他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只因心中激荡着,脑中不停有电光火闪,给他生一大堆孩儿么,他怎么亦觉得好生熟悉?她在什么时候说过的,一时想不起而已。一片迷蒙混沌,却又极力地想要拨开了,澄清了,驱散了,看得清晰,那种急切,急得他快要炸裂。
便只虚抱着她,极力地压制着身体的颤抖,拼命地稳着越来越强烈的头痛与心悸,额上汗珠,大颗大颗地渗了出来。
那看似机窍,却粗心大意之人,见他无话,也不抬头看他,只以为他别扭,便不再追着深挖,赶紧转了话题:
“哎呀,不说这些丧气话了……我此番救了皇后和太子,你说让皇帝陛下怎么感谢我?真金白银,珠宝玉器,还是山庄田园,你喜欢什么?我去找他要。”
“我什么都不要!”他听得恼火,突然冲着那呱噪的人,大吼了一声,震得山林惊动,鸟雀逃飞。趁她愣神之际,一把搂紧她,往骨子里嵌了,又软了声音,带着哭腔,痴痴地碎念:
“只要你……”
那些遗忘的前程往事,她说的那些,好多次等着他来救,还有那要生一大堆孩儿之类,齐齐清晰地,涌现出来,化成汹涌的泪水,埋头在她领口,尽数倾倒在那凝脂般的蝤蛴间。
第一百七十章你是我的药() 
“阿墨,你怎么……哭了?”怀中的人儿被他的泪水淹没了蝤蛴,觉得不适,便仰起头,挣起身子,抬手往他脸上摸了一把。
幸好,满脸的泪水,迷糊了额上的汗水,让她未能觉察出异常。凤玄墨索性一把又将她抱紧,依旧垂头在她颈间,继续哭得酣畅,像个孩子。
他想起来了,什么都想起来了。他从来就没有讨厌过她,从来都是他离不开她。从最初开始,她就是他的荒漠甘泉,掌上明珠,从来都是,他在算计与伤害她,而她从来都没有计较过。
香雪海里,他捡到她,如同捡到那今生的宝贝,便下了血誓,想要与她一生纠缠,至此开始那绞尽心思的痴求,宁愿忍着噬心刺骨的痛,也不愿意放手;可是,云都废墟里,她却将血还给他,救了他的性命,也断了与他的联系,抹了他的记忆……
池州城下,他只当她是个奉命去救的烫手公主,却不知她被囚北辰半年,皆是因为他。一箭失手射了她,她却欣喜地告诉他,因为那一箭,让北辰皇帝放了她出城,让她能够回到他的身边。
那个时候,他明明什么都想起来了的,天地崩塌,身体崩溃,却神思清明,再清醒不过,此生何来,心中所爱。然而,那似疯未疯的亚父,一句要命还是要记忆,勘勘问他,抬头压住他的天灵盖,一碗腥汤就给他灌来……
怪不得,为何明明阿依莲将她说得那般不堪,他却忍不住想要靠近她,而一旦靠近了,那柔软身体,馨香发肤,竟让他如有瘾症,越饮越渴,越渴越饮。他以为,是上辈子欠的债,未曾想,本就是今生的约定。他以为,是她对他下的蛊,未曾想,本就是自己骨子里的深深渴望。
记忆陡然苏醒,心思却迷乱成一团。只觉得,他亏欠她太多,他都还没有来得及,好好的爱她,疼她,她却已经,默默地替他做了那么多,还受了那么多苦。
那泪就涌得有些止不住,却又恨自己嘴笨言拙,不知该从何说起,说什么,都不足以表达他此刻的内心。倒得后来,只一味将她抱着,一口一口地哑声哭泣。
偏偏怀中那人看得稀奇,反倒来安慰他:
“我好好的,你哭什么?”一边说着,一边将他的头脸从她颈间抬起来,双手扶,给他擦泪。
这一句话,却更将他推入那记忆的深渊。不禁一把将那软软的小手按在脸上,止不住嘴唇的颤抖,双手的颤抖,全身都在颤抖。
草原上,扔了她在赫连勋那里受了多日的罪,将她从那木桩上放下来时,浑身淤青,脸色苍白,她却说她好好的;池州城下,一箭在心,只剩了一口气,她也说她好好的;此刻,在这崖下孤零零地等了这么久,她还说她好好的……这让他情何以堪?
“我怕找不到你……”再是嘴拙,他还是想,慢慢地,一点点,一寸寸,将心剖了,给她。怕她担心,也怕她疑心,便强行止了泪,先说些合乎此情此景的话。
“真是傻,以前,钦天监卜算过,我是祸水灾星,要祸害一千年的。”那娇俏小人儿听得嗔怪,故作恶人,又一头扎进他胸怀里,埋头腻了腻,傻傻地嘟囔了一句:
“可是,你这样担心我,我好开心。”
她的快乐,总是来得这么容易。可是,他觉得,还远远不够。她对他的要求,其实,少得可怜。然而,从今以后,他要拼尽全力,给她所有,不让她再有丝毫的委屈与痛楚。
“走……我们回家。”遂咬牙站起身来,绷着心神强撑了,牵扶着她,一步步下到崖底去。
一边帮着她往下攀爬,一边尽力稳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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