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身》第24章


其时日头已落,头顶天空渐渐暗了下来,四下旷野无光,星河被层层叠叠的树梢遮挡了大半,山林中静谧地连风声都停止了,似乎茫茫天地间只剩他们二人。
山色寂寥。
“奇怪……”凌涯子喃喃自语,不远处的方秋鸿突然叫住他,
“师弟,看这边——”
凌涯子立即回应道:“我来了。”
二人所站立之处为山坡最高,极目远眺,断崖之下,在陡峭山崖间、碧碧芳草之中赫然长着一小簇紫红色小花,烈红似火,在黑暗中发出荧荧亮光,美得如同暗夜中飞舞的精灵。
方秋鸿突然矮下身,伸出右脚,蹬在山崖石块上,跃跃欲试的样子,似乎要准备爬下去摘花。
“你站住,让我来。”凌涯子急忙开口。
“没事,我来吧,你身体还没好全。”方秋鸿整个人贴壁而立,“刷”的一声溜到断崖边上,蹑手蹑脚地攀在滑腻的岩石上,徒手攀岩,渺小的一个人影在千仞高山中荡来荡去。
师兄对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好啊。
“方师兄,小心——”凌涯子小小惊呼一声,声音在山崖间不断回荡。
方秋鸿远远投来一个“放心”的眼神,随即运起轻功,往底下更深一层荡去,飘在半空,借着地势便利,如山猿一般自由腾挪攀援,身法灵活得简直不像个人。
“没想到三年过去,师兄的身法越加精进了。”
从前在太玄宗时,师兄的功夫就远在众师兄弟之上——无论身法还是内力,后来也当之无愧地成为前任掌门的大弟子,若不是前任掌门纪擎云死的时候他们几师兄弟还太小,资历不够,方秋鸿早成为太玄宗的新一任掌门了。即使后来师叔谢半泓继位,也一直默认方秋鸿为下一任掌门,门内诸事都交由方秋鸿处理,其名望远非一般弟子所能比。
方秋鸿两手紧紧攀住山岩,腿脚用力一蹬,如飞鸿一般掠过长满青苔的岩石,拨开隐蔽石壁间的碧碧芳草丛,逐渐靠近了那处发着亮光的地方。
“沈师弟,摘到了!”
方秋鸿身子挪过去,眼疾手快德摘下那丛散发亮光的福禄花,冲着凌涯子欢呼着。
那一瞬间,凌涯子一颗不安了十多日的心总算跳回原位,困扰多时的焦急惊慌在这一刻都化为乌有,随着方秋鸿一声欢呼而瞬间烟消云散。
叶轻总算有救了。凌涯子心想。
方秋鸿把得之不易的福禄花小心塞进怀里,然后顺着来时路缓慢爬上去,凌涯子在上方伸出手准备着接应他,不敢分神,黑暗吞噬世间一切,在黢黑幽深的断崖间,方秋鸿的身影缓缓移动,依稀可辨。
随着方秋鸿一步步攀爬靠近,青苔被鞋底蹭掉,脚下碎石簌簌往下掉落,双手攀住的山岩摇摇欲坠,方秋鸿再不迟疑,气沉丹田,大喝一声,“去!”脚下用力一点,借着石块落下之力反向冲天而起!
说时迟那时快,凌涯子十分有默契地把手往下一捞,电光火石之间又准又快地抓住了暗夜中方秋鸿的双手!
总算是有惊无险。
方秋鸿只感到一双手紧紧抓住自己,然后一阵天旋地转,他被凌涯子直接拉了上来!
“太好了!”
凌涯子使出全力,把方秋鸿的手死死攥在手里,随即一个起身,劲腰后摆,双手用力一扯,摧枯拉朽般一路把人拉上山顶。
方秋鸿等到踩在实地上才算体会到何为死后余生之感,长吁一口气,正值庆幸之际,突然脚下一滑,往后倒去,两人还没来得及反应,双手缠在一起,齐齐掉落万丈悬崖之中!
“师兄——”
“啊——”如断线纸鸢一般直线下降,快得来不及抓紧点什么,两人奔波多时,身上力道本就透支,平日里轻松使出的力气一下子就像消失似的,竟是全无用武之地。
山谷之中风声猎猎自下方猛烈袭来,刀割一般刮在二人身上,凌涯子与方秋鸿眼睛都睁不开,更别提开口说话了。
“没想到我竟然会这么死去……”
凌涯子无处借力,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如死物一般无力掉下,他哀哀感叹,觉得就这么死了真是不值当……
他数着自己还有多久时间才能掉落到地面,会以怎样的方式死去——是在实地上摔得支离破碎,还是淹死在深渊中,还是被丛林树枝割得血肉模糊?
意识世界很快便被打散,只因他在极致的狂风怒号中捕捉到一缕似有似无的惊叫。
“啊——师父——”
不知是否是自己的错觉,凌涯子好像听到从山崖上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朦朦胧胧,被山风割裂得飘忽不定,倒像是死前听到的来自灵魂深处的痴心妄想。
“师父——”
大概是回光返照吧?
凌涯子如是想道,脑海中最后一个想法停留在此,紧接着便陷入一片无意识中。
☆、第 21 章
沿着潮湿的隧道一路前行,湿透的衣袍在地上留下一道长长的水渍,如游蛇一般逶迤蜿蜒,黑暗之中,一道人影拖着另一个人吃力地走在隧道上,额头斗大的汗珠渗出,不断往下滴落,晕开在地面上,很快又被拖上来的身影所覆盖。
这是一个看不清周围环境的世界,周遭一片虚无,似乎身处于无限恐怖炼狱之中,空空荡荡,无世界,无本我。
突然,那被拖着的人小声□□了一下,拖着他的人很快反应过来,原地停下,脱下外袍,把人轻轻放在地上,动作十分轻柔。
……
一阵恍惚之后,凌涯子勉力睁开双眼,察觉到身边模糊的人影,喉咙里发出粗哑的声音:“这……这是哪儿?”
“我也不知道这是哪?”拖着他的人如是回道,顺便喂了他几口水。
“你——怎么是你?你怎么在这里?!咳咳咳——”
凌涯子差点被送到嘴边的水呛到,连续咳了好几声,原地大口急喘方舒缓了那股突如其来的惊骇愕然,意识瞬间清明,刹那间掉落山崖之前的一切都原原本本复归清晰,原来那时听到的声音不是错觉!
“不是我,你还以为是谁?”叶轻冷冷的声音在耳边传来,顺手帮他拍了拍后背。
“是不是要等到我百年之后,渡过三途河岸,黄泉地府再度相见,你才告诉我,你为了摘一朵花而死在了我十八岁那年。”
凌涯子:“……”
凌涯子闻言咳得更加厉害了。
“哼!装腔作势!好了别咳了,再咳就要咳出血了。”叶轻嘴上毫不留情地拆穿,手心却一直不停拍打着凌涯子的后背。
“伤得这么重,还要眼巴巴跑这么远来,就为了摘一朵花,真不知该赞你大义凛然、将生死置之度外,还是该骂你自找苦吃、蠢得无可救药。”
凌涯子勉强笑了笑,“若是能摔死在万丈深谷,长眠于锦绣河山,埋骨于天地之间,也是死而无憾了。”
“呸!”叶轻微愠,“不许胡说,你不会死!”
这人真是不讲理,明明自己把“死啊”“死的”挂在嘴上,却霸道地听不得别人吐一个“死”字,凌涯子微哂。
“我怎么……摔了这么高……竟然没死……也没断手断脚的……真是大造化……”凌涯子头昏脑涨,想要支起身来,却发现自己全身软绵绵的,一点力气都使不出。
而且,全身湿透的感觉着实难受。
“对了,还有方师——方公子人去了哪?”
“不知道,我下来的时候只看到你一个,”叶轻扶着他站起来,“没见到其他人。”
“你怎么下来的?”凌涯子其实很想问一句,明明已经做好了生死诀别的准备,为什么叶轻还是要不离不弃地跟了过来,但其实很多事情彼此间都心知肚明,只是隔着一层薄纸不忍点破,若是他贸贸然问了出来,要做的就不仅仅是处理那个尴尬至极的境地,而是如何给出最合理的解释——一千多个日日夜夜以来的仓皇逃窜,与死不相认。
“我听客栈里那个小孩说你要去山里寻找一种花,就让当地樵夫山民帮着画了一张地势图,我跟着地势图的引导,走了约莫四五天,一路行到山坡上,刚好看到……刚好看到你摔了下来……”
“你一个人出来的?怎么不带护卫一起,这太危险了!”凌涯子想到叶轻的孤勇行径,一时头大,“山林中野兽众多,又怕别有用心之人在旁窥伺,你——”
叶轻突然出声打断,“我让他们守在客栈等着,找不到你,我也不打算回去了。”
凌涯子尚未出口责骂的话瞬间被堵在嘴里,在喉咙里呼噜溜了一圈又被吞回肚子里。
“我那时看到你摔下山谷,天都要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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