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品春秋》第8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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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情绪再也激烈不起来,笑也好、怒也罢、喜也好、悲也罢,忧思恐惧、七情种种,到了她这里,竟也全都变得淡如杯水。她甚至渐渐以为,剑客之道正当如此,淡化七情,消解六欲,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不论何时一颗剑心始终圆融透净,如此方能攀登大道。
然而此刻她却恍惚有了另一种了悟,其实不仅仅如此罢。
其实她也曾有过表面端静如水,心中却仿佛烈火烧灼、巨浪滔天的时候,正因为如此,她才能将流水剑法的流水十剑轻松练成。从细水长流到风起水涌,又何尝不是她曾经的内心写照?却又不知从何时起,她竟将那些激烈的感情悉数淡忘了。是从修成静水篇起?还是从恍惚领悟逝水篇起?
从心如止水,到逝水无回,覆水难收,这个过程中,得到洗练的同样不仅仅是她的剑法,更是她的剑心。
却不知道是她炼了剑,还是剑炼了她?
韩素曾经无数次直面过生死,却从来没有哪一次是如此刻这般,死亡威胁面前,她却甘愿束手待毙的。
因而她此刻的心情全然不同以往。
人生之初,心始动,便有喜、怒、哀、惧、爱、恶、欲,只是渐长以后,或因经历不同、或因天性不同、或因其它种种缘由,人往往便在红尘当中或者学会自制,或者迷失当初,或者丢弃情感,等等等等。
韩素却忽然想起了少年时薛瑞卓曾经说过的一句话,他那时候一心想讨韩素欢喜,常常寻些鬼怪故事来说与她听,有一回说到一个妖精化人来到凡尘报恩,最后却反被恩人寻来法师捉走镇压的故事,薛瑞卓最后评价道:“比起这个书生,这妖精才更像一个真正的人。”
韩素问他为什么。
薛瑞卓说:“因为她有七情六欲,爱憎分明。人之所以为人,正是因为有了这些情感,否则便不是人,而是草木,是石头,是精怪,是传说中忘情的太上。”
“不,”韩素却笑道:“这个书生才更体现了人的本性。”
薛瑞卓皱眉道:“这书生愚不可及,不配为人。”
韩素却偏与他作对,道:“这书生如此凉薄,方才可见人性么!”
“倒也有理。”薛瑞卓若有所思起来,“人在世上,太容易被诸多外物迷失本心,或是功名利禄,或是恩怨情仇,自然也可以是恐惧,是怯懦。这书生便是被他的恐惧与怯懦迷惑了双眼,看不到妖精对他的真心实意。如此说来,这书生之所作所为并未脱出人性,反而可以说,这书生的做法才正是大多数凡人会有的选择。”
“虚伪是人性,真诚也是人性,这妖精不过是比他更真罢了。”韩素叹道,“这妖精来到世上走一遭,原意有二,一是要报恩,二是要体味人间七情,其实她都做到了。她助书生功成名就,自然是报恩成功,她在书生的身上体味到了爱憎欲等诸多情感,这人间七情自然也是样样都已经历,她即便最后被法师收走镇压,那也是她自己脱离妖道,非要来干涉人道造成的,她应当是功德圆满,死而无憾了才是。”
故事里最后当然不会提到妖精是不是功德圆满,死而无憾,这不过是个乡野怪谈,人们口口相传,图的也不过是猎奇,韩素与薛瑞卓当时少年心性,总是有些奇思怪想,想要体会出自己与世人的不同来,这才能在这样简单的一个故事里生生看出那许多东西。
不过当时虽然是少年心性,所思所想未免有些乖张可笑,却也并非全无道理。
人生在世,最难得的便是这一个“真”字,若是能够做到,的确可以说得上是纵死也无憾了。
古来便有众多道书,称修仙又名修真,修真修真,何为修真?
岂不闻去伪存真,方是真道?
庄子《南华经》曰:真人行世,入火不热,沉水不溺。
此“真人”指的自然是至真至德之人。
修仙、修道、修真。
“仙”不是目的,“道”不是终点,“真”才是本意!
所谓修行,修持己身,其实修的都是人最初本有的那个“真我”。
只不过人在红尘中沉浮,这个“真我”往往会被太多外物沾惹包裹,使人渐渐不得而见,不得而寻。
倘若“真我”还在,这个“真”又还有什么好求的?
当此时,韩素只觉得全身上下通透无比,便有一股舒畅之气从胸中直散至四肢百骸,至于眼前万千毫针,死亡之险,反倒不是显得那样重要了。
——朝闻道,夕可死矣!
她心中豪情迸发,脸上反而带出了三分微笑。
此时那万千毫针已距她不过方寸。
凡此种种说来话长,实际上却不过是片刻间的事情。
韩素终究没有闪避,小老虎更没有留手。片刻已过,她只觉得身上一痛,那万千毫针便终于是密密麻麻、结结实实地扎进了她周身上下每处血肉——除去避开了韩素头脸,小老虎这一把毫针洒去,是实实足足的有一万三千根,而这一万三千根毫针一根未落,全都扎到了韩素身上!
小老虎欢喜地仰头高吼了一声,一个纵跃便跳到韩素身旁,张开大口便往韩素头上咬去!
它要先将这背叛者的头颅吃掉,再一口一口咬下她全身血肉吃进腹中,这样她就永远永远地属于它了!
冰蛋是它的,冰蛋中孵出的东西也是它的,自然是永远都该属于它,谁也不能改变!
小老虎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张开大口,露出了满嘴利牙。
第82章 借道传幽魄(二)() 
生与死,不过一线之间。
红尘万千,天地熔炉,真灵如昧,虽生犹死,真灵不昧,虽死犹生!
——你可以抹杀我的生命,却没有谁可以抹杀我的意志!
剧烈的疼痛中,韩素仿佛听到了大道纶音。
天地之桥轰然洞开,一股浓烈的玄奥之气犹如沸腾的开水从那冥冥中滚滚而来,这一瞬间,韩素恍惚觉得自己像是回到了万物初始的母体当中,浓郁的灵气将她包裹,无数玄妙的大道之音在她耳边唱响,身体中的关窍一个接一个地被迅速打开。她忍不住侧耳倾听,细细感受。
然而剧烈的疼痛仍旧存在,韩素整个人都仿佛被剖成了两个部分,意识被剥离在肉身之上,一方面看到自己的身体一点一点被吞噬,被消逝,一方面又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重组,力量在增长。冥冥中某种玄奥的力量交织出了生死之间的一线规则,韩素心神震动,终有所悟。
仿佛有某个庄严宏大的声音在询问:“生?死?我?他?”
生?什么是生?
死?什么是死?
我?什么是我?
他?什么是他?
生即是死,死即是生,生者是我,死者亦我。
不论过去,不论未来,“我”即是“我”,本我,真我,无他,无一切所有,唯“我”而已!
小老虎原本正欢快大嚼,下一刻却惊恐地发现,这个被它按在爪下,原本已经失去了头颅的残破身体上,竟不知何时又长出了一颗头颅来!
一样的眉眼,一样的口鼻,那张一样的脸上竟还露出了与此前一模一样、未变分毫的安详微笑!
小老虎惊恐地张大了嘴,只觉得自己一颗心子在胸腔中左突右冲,被骇得险些就要跳出来了。
它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一切,四肢却忍不住不停颤抖,它简直无法思考,舌头却已经下意识在口腔中舔了一圈——它口中却是干干净净,除了口齿与涎水,旁的什么也没有。
然而它分明记得,自己口腔中刚才还充满了使能够它满足的咀嚼感。
它明明已经咬下了这个东西的头颅!
难道是它记错了?
这怎么可能?
小老虎心中恐慌越来越盛,它连忙松动爪子从韩素身上跃开,只因不能就此舍下这到口的美味,便仍旧谨慎地徘徊在韩素身旁,不愿轻易离去。
因为此前受伤太重,后来又被扑倒压制,所以此刻韩素是歪倒在地上的。小老虎便仔细观察,发现自己虽已将此前射在韩素身上的尾针全数收回,可那些尾针扎在她身上留下的血印子却依旧还是存在的,这证明了它前一部分的记忆至少并没有出错,它既不曾陷入幻境,也没有被迷惑神智。
小老虎稍稍放心了些许,但它仍旧不敢去看韩素的头,只将目光定在她颈部以下,看了又看。然后,它就看到韩素腰下襟口处忽然跳了跳,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里头跳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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