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案焚香》第50章


“那就好。”
我看着炭盆里上方微微扭曲的空气,心里有些怀疑我和父亲今晚的聊天会不会一直在“很好”、“那就好”两个词之间度过,或许,我应该聊些让他开心的事情,可是,什么事情能让他开心呢?
生意?早就一塌糊涂了,他肯定不会愿意提的。家里,更不要说了。
“诺儿,想你娘吗?”
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父亲忽然抛出了一句和如意之前一样的问话。
我疑惑的盯着他的脸色,很想看出他希望我怎样答。
父亲叹口气,不再等我的回答,“想你娘了吧,当初的事情,都是我不好,害了祝馨儿,害了你娘,也害了你,诺儿,你恨我吗?你也该恨我的吧……”
莫名的,我有些怕父亲现在的口气,忍不住脱口打断道,“这些都过去了。”
“过去了,过去了,”父亲梦呓般的重复着,眼神忽然定定的盯着墙上的某处,口气像换了一个人似的,虚浮的有些孱弱,“没有过去,没有过去,诺儿,你不知道,你娘和祝馨儿经常来找我,尤其是祝馨儿,她就在乌初烟身上,有好多次,她都附在乌初烟身上怪我害了她,害了我们的孩子,诺儿,爹没有疯,你相信爹的,对不对?”
父亲的口气越来越慌张,眼神里的恐惧再也隐藏不住,我疾步上前握住他的手想安慰他,却听到门“吱嘎”一声开了,回过头看去,是乌初烟提着一壶热水进来了。
再回过头看父亲时,他已是面色如常,方才的慌乱丝毫都不见了,乌初烟也仿佛什么都没有看到的一样,和我们稍稍聊了两句嘱咐父亲早些歇息便离开了。
父亲紧张的盯着乌初烟出了门,直到她的身影在窗纸上消失隐没,才轻轻的松了口气。
“诺儿,以后爹都不出去了,在家里好好陪你一阵子好不好?爹好像好久都没有再陪过你了……”
父亲的这些话我是等了好久的,可是不知道为何,现在听在耳中,却隐隐似是含着悲音一般,哀恸的让我心惊。
父亲的确好好的在家里陪了我几天,就在我渐渐习惯了那熏呛迷醉的鸦片烟味,并且在它的烟雾缭绕中幻想着许久未有的家的感觉的时候,我爹死了。
他吞了整整一盒漆黑的鸦片膏,死的没有半点痛苦。
就在几天前他还刚刚向我忏悔过忽略了我,现在转眼间的他就改变主意丢下我彻底离开了。
乌初烟一点儿都不悲伤,我也没指望她会伤心,她若是真的伤心了,我才会觉得是怪事。
没有丧事,也没有什么丧礼,苏瑾言和乌初烟在征得我的同意后很快的就把我爹丧了,我家在此地没有任何亲戚,生意上的人都很忌讳凶气,传言中闹鬼的宅子谁也不愿意来,所以也没有任何管闲事的人上门一探究竟。
我以为乌初烟和苏瑾言两个人会在做完一切后直接离开,毕竟,事情实在直白的不必他们再亲口告诉我一遍我爹是他们暗地里逼死的。
他们也没有打算再编造什么谎话哄骗我,事情也确实很简单,祝馨儿和乌初烟是旧时好友,三年前祝馨儿因怀孕进入我家后没多久就失去了音讯,乌初烟初始以为是祝馨儿嫁入人家不方便通信,一时也未放在心上,熟料三年后偶经此地想见下故人,却得知傅家现在根本没有这个人。
后来乌初烟费了一番周折雇了武师苏瑾言进入我家,苏瑾言在我家中暗地里打探了一个月也只是打探到了祝馨儿曾在这里居住过一段时间便消失了,没有人知道她的去向,乌初烟索性想办法结识了我爹并且嫁了进来,以此来寻找祝馨儿的下落。
乌初烟从我爹那里得到的消息并不多,她唯一能确定的就是我爹很不愿意提起祝馨儿,并且对祝馨儿很愧疚,而苏瑾言则却从我那里万分幸运又顺利的找到了井里的尸骨,就是我一时兴起的那个“井”的提示。
我没想到,那时候就在我好玩的等着苏瑾言下一步行动的时候,他们早就已经悄悄的挖出了井中祝馨儿的尸骨,又不动声色的把井口封好,暗地里给我爹演了一出又一出的恐吓戏,乌初烟是我爹的枕边人,她想借祝馨儿故意吓我爹实在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我很想说,祝馨儿的死并不是我爹的责任,就算要□□,也应该找我,而不是我爹。
这话我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因为当我看到苏瑾言面对我时面色上闪过一丝愧疚的时候,我就会觉得麻木冰凉的心底会无端端的涌上一股强烈又恶毒的莫名快感。
乌初烟问我以后打算怎么办,我说,我没有任何亲人了,我也不愿意跟着她,我想跟着苏瑾言。
乌初烟和苏瑾言都很意外,但是他们都没有反对,在乌初烟看来,我爹已经死了,事情已经全结束了,苏瑾言本就是乌初烟为了找祝馨儿特意雇佣而来的,她也不在乎苏瑾言以后做什么,在处理完傅家所有的事情后,苏瑾言带着我离开了这里。
苏瑾言对我的态度始终是小心翼翼的,我晓得,他是在等着我哪天把脾气发出来了,他对我的愧疚就会减轻些。
我偏不。
我甚至没有像以前那样冷言冷语或者不理不睬的对他,他说什么我都会认真的答话,我越是这样,他就越是诚惶诚恐。
苏瑾言是个好人,实际上他并不需要对我有什么愧疚,也根本没义务管我的死活,他找了一个武师的差事维持生计,在一家武馆里教人拳脚功夫,他告诉别人我是他妹妹,我也没有拆穿过他。
有时候,我也会跑去武馆的角落里和一群小毛孩看他们练功夫,日子久了,大家都以为我是苏瑾言的妹妹,便开始有些胆大的姑娘借着接近我来打探苏瑾言的消息,我说过,苏瑾言的相貌秀气的能把一拨姑娘比下去,更何况他又有着一身好武功,所以他能吸引到桃花我一点儿都不意外。
对于那些热情四溢摆明着冲着他来的姑娘,我隔三岔五的假托苏瑾言的话约她们出来,好的时候,至多是让她们白等上一天一夜,不好的时候,两个姑娘撞一起了,吵架争执之事时有发生。
这些都是小事,苏瑾言知道了顶多也就说我两句不要搞怪,直到我后来假借苏瑾言的名义向她们借钱,苏瑾言才开始真的怒了起来。
我并没有拿那些钱去花,它们通通都被我当石子扔进了水里玩打水漂了,用钱来打水漂,啧啧,名副其实的打水漂。
我是在故意激怒苏瑾言。
事实上我也确实做到了,苏瑾言铁青着脸,恨不得动手打我却又生生忍了下来。
我故作轻松无意的说出那句在心里压了许久的话,不就是几个钱吗,有什么了不起的,如果不是我,你怎么会那么快找到祝馨儿,你给乌初烟做事她给了你多少钱,难道还抵不了我扔掉的那些?你能拿到那些钱总有我的一份功劳在里面吧,况且,如果不是你帮乌初烟,我又怎么会落到现在这个下场。
苏瑾言半天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我从钱袋里拿出最后几枚钱扔在地上,说道,苏瑾言,其实你也不欠我任何东西,我傅诺儿用不着你可怜,跟着你,不过是想看着你愧疚罢了,你愧疚我就觉得开心,我就是这么恶毒,好了,现在我看我也没必要再留在这里了,多谢你这些天照顾我了,再见!不,永远都不再见了!
我走的很豪迈,就好像拘家许久,终于得以离家出走奔向广阔天地了似的。
其实我知道,我很想苏瑾言留下我。
他和我毕竟非亲非故,肯照顾我无非是因为觉得利用了我,又间接害死了我父亲,所以对我愧疚,我并不是不想有个人照顾我关心我,只是连我爹都可以在说完陪我之后没几天就抛下我自杀离世了,仅仅因为愧疚的苏瑾言又能真的照顾关心我多久呢?
何苦等到哪天他觉得我是累赘了,把我丢下,还不如自己走的好,最起码还有一些面子,不是可怜兮兮任人丢弃的垃圾。
当我真的走到累倒在垃圾堆里的时候,我忽然发现,我现在已经是个无处可去的垃圾了。
星星点点的光斑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我几乎疑心自己要死了,不是说人死前就会看到最亲近的人吗?为什么我谁都没有看到?难道说我傅诺儿连一个最亲近的人都没有?真可悲。
就在我意识要涣散的时候,一只带有一圈红线的“爪”在我眼前晃了晃。
大青鳖!
那只被我砍了左前爪,又被如意用红线接了上去的大青鳖的“爪”。
呵呵,想不到我死前最后见到的居然是那只大青鳖。
眼前的黑暗再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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