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阙春》第166章


杜鸿嘉十月初才跟蒙香君成婚,得令只能暂时舍下娇妻,千里出京。
有地图和营造机关图在手,战青此行颇为顺利。
地宫最里面一道门被推开时,连同战青在内,所有人几乎都呆住了。堆放满室的珠宝器物,沿墙垒砌的金银,一室室连绵向内,虽蒙尘埃,却仍熠熠生辉。最里侧堆放的却是许多樟木箱子,战青小心打开,皆是书画经文,甚至还有失传已久的真迹。而在地宫最内,则是一座金塑佛像,端端正正地供着七宝盒,想必便是伽罗曾提起的佛骨舍利。
这些宝物封藏数百年,重见天日时,举朝震惊。
谢珩既知其中巨富,不止派了战青亲自过去,所选的随行将领皆是忠正心腹。
开春时,这批宝藏由百余辆车马押送,抵达京城。宝藏重兵过处,虽有人蠢蠢欲动,却在战青等人严密提防之下未能生事。
那地宫来处无人知晓,但其中除了能充盈国库的金银珠宝外,亦有许多经书文册,据朝中饱学之士鉴认,断定其中大多是出自曾繁荣富庶的阿耆。
湮没在遥远尘埃中的名字再度被人提及,渐渐传遍京城内外,谢珩为之特地修建藏书楼,名字取得直白,就叫阿耆遗珍,御笔亲书匾额,矗立宫墙之下。
北凉鹰佐听闻,再度挥兵南下,被蒙旭射杀在虎阳关外。
而在京城,谢珩安顿了珠宝文册之后,将佛经尽数挑出,半数交有司誊抄散布,半数交予鸾台寺珍藏,而后择日亲自护送佛骨舍利出宫,供在鸾台寺中。
鸾台寺虽处于京郊,却是谢珩母妃和南风当年最爱进香之处。谭氏自伽罗出阁后也常来礼佛,待伽罗诞子,处境平顺之后,索性搬来寺中,受持五戒,以优婆夷的身份住下,礼佛诵经之余,闲览河山,或进宫陪伴伽罗。
算起来,这座鸾台寺跟伽罗的缘分确实不浅。
这回出宫,她还特地带了蓁蓁过去,陪着谭氏在鸾台寺住一晚,次日再回鸾。
又是一年阳春时节,山道两侧绿荫渐浓,春水涨起,泉石叮咚。
御驾行过郊野,山峦青翠连绵,农人耕种正忙,有游人踏春赏花,纸鸢高飞。
伽罗与谢珩同乘,娇软的小公主坐在谢珩膝头,被他逗得咯咯直笑。
马车缓行微晃,伽罗昨夜睡得晚,这会儿犯困,便靠在谢珩肩上,昏昏沉沉地打盹。车驾之外,战青和刘铮率侍卫守护,隐隐传来说话声,像是陈光的声音。
清浅睡梦中,伽罗嗅到道旁的清新草木香气,渐渐又是入城后市井间的气息。恍惚想起那年上京,也是这时节,她靠在岚姑怀里,车厢外陈光与人低语。而今阴霾散尽,春光重回,伽罗抱着谢珩的腰,心满意足地叹息。
叹息未罢,脸上被蓁蓁柔软娇嫩的手指头碰着,不由醒来。
睁开眼睛,女儿被谢珩双手举着忽上忽下,笑得那肉嘟嘟的脸蛋都红了,藕段似的手臂随之轻摆,扫过谢珩的发髻,掠过她的脸颊,柔软温暖。见她醒了,蓁蓁笑得愈发开心,玩够了,才伸着小胳膊往伽罗怀里钻。
伽罗就势抱住,便听谢珩凑在耳边低声道:“方才做梦了?”
“这也能瞧出来?”
谢珩在她唇上一啄,“忽然抱紧我,必有缘故。”
“是迷糊中想起了旧日的事。”伽罗任由蓁蓁攥着她的手指玩,掀开侧帘,“那年上京时,也是二月仲春,却因虎阳关之败,民生凋敝,百姓如惊弓之鸟,连朱雀长街都格外冷清,商户闭门,走贩也不见踪影。如今却是另一番模样,你瞧——”
车厢外春意正浓,低拂的柳丝掩映下,阁楼鳞次栉比,商铺门窗洞开,檐头挂着的朱红灯笼仍旧鲜艳,似在回味上元灯节的喜庆热闹。百姓虽不敢出来犯路禁,却都聚在两侧窗畔,欲睹圣颜。明媚春光下春衫鲜丽,笑语隐约,初露安居之态。
暖风乍起,吹动杂花生香,燕儿缱绻低绕。
伽罗靠在谢珩怀里,瞧着帘外盈盈微笑。
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
(全文完)
战青番外Reens。() 
战青进惠王府的那年才七岁;正是最耐摔打的年纪。
他的父亲是位小有名气的镖师;一年到头在外奔波;偶尔能闲一阵;便会在家里教他练拳脚功夫。他随了父亲的性子;爱舞抢弄棒;手里攥一支木棍;便觉得自己能占山为王,调皮起来,常将娘亲才洗干净的衣裳打翻在地。
为他的顽劣;娘亲三天两头的要揍他,却耐不住他手脚灵活,皮猴似的钻缝入隙;气得跳脚又无可奈何;经常趁他后晌犯困或者夜里睡觉的时候捉来教训。
那时候他还小,有时候被娘亲揍狠了;就赌气藏起来;非得娘亲找上小半时辰;心里的闷气儿才能顺;乖乖跟着回家去吃饭。
有一回似是六月;天气热得蒸笼似的;坐在日头低下,汗水滴滴答答的往下掉。
他跟着伙伴们去河里摸鱼,偏巧碰上暴雨后河水湍急;险些被水冲走。娘亲听说了;又是担心又是生气,将他按在院里井口,狠狠揍了一顿。
战青赌气藏起来,想着这回娘亲下手狠,他非得躲够两个时辰才出去!
很多年后,战青都还记得那天的情景。暴雨过后天蓝得染过一般,缀着几朵浮云,他缩成一团藏在角落里,瞧着地上草棍儿的影子,等娘亲来找他。草棍儿影子越来越长,风都渐渐凉了,天都快擦黑,他还是没听见娘亲找他的声音。
战青百无聊赖,坐得久了犯困,竟就那样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满天星斗,身上凉飕飕的,周遭仍旧没人影儿,他这才慌了,爬起来就往家里跑。回到家里,才见小小的院中围满了人,点着灯笼,人人都跟热锅蚂蚁似的。他以为有新鲜事,跑过去听,却被隔壁的王婶子一把拽住,抹起了眼泪。
进了院里,镖局的总镖头在门口站着,身旁围了许多人,都苦着脸。
王婶子拖着他走到跟前,嘴里哭着念叨,“快来瞧瞧你爹,只剩最后一口气了。”
逼仄的堂前,爹爹靠在木柜旁边,脸色苍白,奄奄一息。
他不明白王婶子那句话的深意,却被爹爹那样子吓得不轻,扑过去就哭了出来。
后来他才知道,爹爹是在走镖的途中碰见了山匪,那趟镖是送给京城里一位王爷的,很贵重,他拼死击退山匪守住镖车里的东西,却也被伤得极重。镖队分了俩人送他回家,途中伤势复发,越来越重,快到家的时候只剩一口气了。娘亲听见那消息,当即昏了过去,倒下之后,就再也没能醒来。
镖局的东家待镖师都很好,又感念仗义,帮战青发丧埋葬,料理后事。
等镖局的人和左邻右舍都走了,战青才觉得家里格外冷清。
他后知后觉的明白爹娘离去的含义,一个人躲在被子里,哭了整整一宿。
后来镖局送的东西到了京城,王府的管事听说途中故事,十分敬佩,赏赐了许多东西,捎话让镖局照顾好他。镖局的东家正巧要去京城,便带上了他,亲自去谢那管事,碰巧遇见谢珩。
那时候谢珩还很顽劣,兴许是嗅到了同样顽劣的气息,得知战青身世后,谢珩尊口一开,就将战青留在身边,当了他的玩伴。
镖局的东家哪料战青能有此缘分,当即叫他跪地感谢,嘱咐他务必听话懂事。
东家走了,留下战青在那里,慌张无措。
谢珩却拍着他肩膀,爽朗笑道:“今后你就跟着小爷,有小爷一口饭吃,绝不亏待你!”
这份爽朗战青是熟悉的,跟镇上员外家的小郎君一样。他头回上京城,头回遇到见面就得跪地磕头的贵人,原本战战兢兢不知所措,却在谢珩那笑声中觉出一丝安稳。
战青跟着谢珩进了王府,气派威仪的屋舍令他目不暇接,按着谢珩的吩咐换了套薄绸衣裳之后,更是觉得拘束不安。随后,谢珩便带他往更加幽深的院里走,说是带他去拜见王妃,好叫王妃知道,那份礼物是如何历经波折抵达王府的。
庭院重重,战青紧跟在谢珩身后,走到一处辉煌巍峨的屋前。
然后,在见到谢珩口中的“王妃”之前,他瞧见了谢英娥。
两岁多的小姑娘粉雕玉琢,穿着鹅黄的小衣裳,玉雪可爱。她原本是被仆妇抱着在院里看花的,见了谢珩,硬是挣扎着下地,跌跌撞撞地往这边走。甬道上青砖平整,她那小短腿却不够灵活,也不知是磕碰在哪里,身子一倾,眼瞧着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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