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日江山》第132章


“大理寺少卿林知恒的独子,林旭宁。”沈部堂这样介绍他。
“周大人。”林旭宁上前施了一礼,便退去沈部堂身后。
周伯年抚着胡须一脸难以掩饰的鄙夷,此人虽无官无职,他的伯父是自己的顶头上司,他的堂弟十五六岁时便与自己同品同级,一家子都是天子近臣,难怪在总督衙门也敢肆意横行。
“周巡按,你利用职权,不经总督衙门擅自抓人。我苦心筹划半年的招降方案,被你横插一杠全盘打乱,因此造成的后果,由你来担,还是我来担?”沈岳平静的问。
“部堂,若是天天想着明哲保身,下官压根不会来。”周伯年坚决道:“王显勾通外贼恶贯满盈,我杀定了。”
沈岳有些鸡同鸭讲的无奈。
林旭宁算听懂了,今夜是沈岳与王显约定的谈判之日,周伯年却守在半路将王显捉拿起来,如此一来,招降成了诱捕,沈岳成了背锅的人,杀王显,浙江必然大乱,放了他,如同放虎归山,王显一怒之下不知多少生灵又要惨遭涂炭,当真是进退两难了。
“周大人,你来浙江才几个月,你真的了解倭寇吗?”林旭宁开了口。
周伯年仍带鄙夷之色,他猜想沈岳一定会阻止他这样不合身份的发问,可是沈岳没有。
于是林旭宁接着道:“倭寇分两种,两分是真倭,八分是假倭,这八分假倭就是王显身后的船队,是他手下的十万海盗,你杀了王显,谁来节制这十万多人?他们没了首领,立刻会投效真正的倭寇,周大人,你上过战船打过海战吗,你能承担这样的后果吗”
周伯年面带愠色:“林公子,我耐着性子听你把这番话讲完,全因尊敬令尊令伯父的为人,可你说出这些是非不分黑白不明的话,哪里还像个圣人子弟?罪魁祸首可以封官进爵,手无寸铁的平民良善就该被烧杀抢掠,可还有‘公道’可言?”
“周大人,您一大把年纪,竟还相信天底下有‘公道’两个字?”林旭宁心直口快的说:“若说公道,你擅自抓人,对沈部堂是否公道?你能在浙江待几天?海盗一旦失去节制,顶在前面的是浙直总督衙门,前方浴血奋战的将士,千千万万无辜的百姓,还是您周巡按?赵通事还在倭船上为质,妻儿老小都在等他回来,您可有保全之策?周大人,为天地立心和为生民立命,有时不能两全”
“旭宁!”沈岳打断他,“放肆了。”
林旭宁施了个礼,退回沈岳身边。
第124章 赴考(中)() 
韫州的棠溪码头上,徐湛与舅舅别过,带何朗常青下船。
他本要去别业备考,小叔嘱咐他,二哥近期会去韫州与他汇合,但徐湛仍不放心,想到二哥时断时续家书,便决定乘船去杭州总督衙门找到二哥,押也要押着他回韫州考试。
商船的行进速度不及官船一半,韫州至杭州路途不远,却要沿着运河漂上一天两夜。徐湛坐船坐的身心疲惫,还要夜以继日的温习功课,倒让何朗都不禁恻隐,天天劝他注意身体,大病初愈,后面还有九天七夜的考试要熬过去。
他们所在的舱房有四张床位,为使徐湛静心读书,三人将这间房包了下来,夜间,何朗带常青沿着扶梯去顶层的平台上吹风看光景,徐湛独自在舱内看书写字。
夜幕降临时,常青忽然说了一句:“少爷读书一向用功,倒也不是谁能逼出来的。”
何朗看了他一眼,没言语。看到徐湛这样没日没夜的读书,他的确心有不忍,心里埋怨大爷狠心也不只一回两回。
读书人用十年寒窗,将四书五经嚼烂了啃透了,将程朱的释义烂熟于胸,背诵千百篇八股程文。都是飞扬跳脱年纪,谁也想尽快完成学业,考取功名,做些有用的事,不在四书八股里虚度光阴。
“我只怕他身体扛不”何朗话没说完,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连喘息都变得悄无声息。
“怎么了?”常青问。
何朗让他悄声,侧耳又听了一会:“你不觉得太安静了吗?”
常青也听,听到秋蝉嘶鸣,听到水鸟拍打翅膀,听到风吹芦苇唰唰作响,还有船舱里商人船客交谈打牌的嘈杂声。
“不安静啊?”常青纳罕道。
何朗望向左岸,如果他所记不错,岸上有两个村庄,再远处是一个镇子,这时辰忙了一天农活的村民该吃晚饭了,可岸上分明有一片民居,既没有阑珊灯火,又没有袅袅炊烟,有的只是死死的寂静。
何朗是一等一的高手,听觉与嗅觉极度敏锐,此刻依然闻到风中隐隐的血腥气。岸边蒲草摇动,却不随着风的方向,惊起一滩飞鸟,他心叫不好,拉着常青回头时,已有贼人说着叽里呱啦的日语,顺着扶梯往上爬,一时间惊叫声四起,人们慌不择路的逃命,可只要一出船舱就被倭寇斩杀,甲板和船舷瞬间被染成红色,男人女人的呼救声,小儿的啼哭声连成一片,惨不忍睹。
“少爷!”常青撒腿要往楼梯下冲,被何朗一把拽住。
“没有人发现我们在这里。”何朗压低了声音说:“你水性好,从这里跳下去,沿着运河往杭州方向跑,点燃最近的烽火台。公子交给我!”
常青几乎被扔进河里,陆续有人跳水逃生,头一露出水面便被倭寇射杀,夜幕下,河水变成浑浊的深色,一寸一寸顺着流向蔓延。
“老天保佑”何朗祈祷一句,攀着横梁抓住了桅杆上的绳索,猛地踹一脚桅杆,将身体荡起到徐湛所在舱房的窗外,破窗而入。他此刻无比庆幸林家家境殷实,租得起甲板上带窗的上等房。
已有倭寇闯进来,像切瓜一样朝徐湛砍去。徐湛手脚并用滚进床底,锋利的倭刀砍在床边,几乎将床板劈成两半。
“何大哥!”徐湛万念俱灰的呼喊,却未想,何朗从天而降,砰地一声掉在残破不堪的床板上,床板塌下来,险些将他砸死。
沈岳手下一员大将叫高韩,有紧急军务禀报总督,接待他的却是林旭宁:“部堂连夜去了应天,明日回来,高将军可等得?”
“等不得,温之行将军在亭花镇与倭寇交上火了。两个村庄,一个镇子,还有一艘商船被洗劫一空,只有一人逃出,点燃了烽火台!”高韩道:“姓周的抓了王显,倭寇一下子没了制约,四处流窜胡作非为。眼下军费粮草都没有找落,这仗要怎么打?”
林旭宁吸了一口冷气,故作镇定的说:“部堂心里有数,去应天筹调军粮去了。”
此时已是晨光熹微,总督外出要粮,衙门里的官员从属们一夜未眠,林旭宁也是如此。忙了一夜,正是最疲累的时候,侍卫却禀报温之行部派人来,要见林公子。
林旭宁一头雾水,便听来人说:“督察院的徐湛徐巡察回乡考试,不知为何出现在昨夜被倭寇屠戮的商船上。”
熬了一宿的林旭宁耳际“嗡”的一声巨响,扶住身边的影壁。
“一个镇子,两座村庄,一艘商船,只活下来他们主仆三个,虽说他们身份官防具在,也点燃了烽火台报信,温将军仍担心他们是倭寇的细作,特命卑职送来,交由林公子判断。”
话音未落,只听到一阵风声,林旭宁就不见了。
听到昨夜那股倭寇被全歼的消息,徐湛总算安下心来,如果常青没有点燃烽火台报信,依照那些恶魔的行事风格,昨夜被屠的绝不只是一镇两村。
主仆三人被林旭宁认领进门,军医也赶来诊治,徐湛脸上手臂上全是淤伤,人也有些恍恍惚惚的,他见过大场面,也曾让自己陷入生死困境,可是头一次离死亡这么近,锋利的倭刀闪着寒光劈向他,只差一寸就能砍碎他的脑袋。
何朗浑身是血,反倒没什么问题,若不是怕耽误徐湛考试,闯回去拿身份文书,连一点擦伤也不会有。
徐湛的情绪很颓,一向都是他欺负别人,从没被人提着刀追砍过,甚至心里有些埋怨二哥,与许小姐暗通情愫,两年也未禀报父母,险些造成不可挽回的尴尬局面;到如今,因为小叔的一句嘱托,他特意绕到杭州寻他,差点惨死倭刀之下。
林旭宁惊魂未定的走来走去,直到众人离开,只剩他们兄弟时,才责怪道:“京城到韫州不须路过杭州,你乱跑什么啊?”
“你说呢?”徐湛捂着伤处嘶气反问道:“两年了,你写过几封家书?祖母逢年过节就要念叨,婶婶都落了几次泪,父亲和小叔嘴上不说,心里不知有多担心。我不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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