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星令》第9章


“松醪。”禹桓生无可恋地应他一声。
对方轻巧将酒封掀开,端着酒坛向着他抬了抬:“这酒归我,带你去个地方。”
之后他便一步迈到禹桓身边,扯扯他的长袖,对方会意,被他牵着往外走。
等走到灯火俱灭的街巷后,何辰泽松手跃上了巷口的巨大槐树,几乎是凌空立在最高的丫杈上冲着禹桓勾了勾手。
在那人还没反应过来时身体便是一轻,回过神来时已经坐在了何辰泽所在的同一根树枝上。
禹桓被他吓得浑身僵硬,两手死死抠着树干。
“这树有灵,断不了。”
何辰泽也在他旁边坐下,坐下时动作不轻,吓的禹桓双手又是一紧,他灌口酒进去,也将酒坛递给对方,示意他喝上一口。
“我不饮酒。”
“不饮酒?那你放那么多坛做什么?”
“家父喜欢。”
何辰泽撇嘴,还是不死心地没把手收回来:“你起码得喝上一口,不然可看不见这好景色。”
“喝了能看见什么?”
“你们人见不到的东西。”
禹桓听后想了想,还是有些迟疑地接了过来,皱着眉头咽了一口,神情悲壮的足以同服毒烈士媲美。
他从不喜欢喝酒,最多也只不过是喝点淡酒浅尝辄止,但这松醪既烈又苦口,刚触舌头就差点被激出泪来。
禹桓皱着脸咽下去后,被辣的抽了一口气,扭过头去看何辰泽,撞上对方眼中像是孩子捉弄别人得逞般的笑意,
“骗你的。”
他拎着酒坛从树上跃至地上,巨大的槐树因为何辰泽刚才的动作用力地晃动几下,枝叶震晃间有萤虫飞起,在黑夜中浅绿的一个光点,缓缓定在禹桓面前。
禹桓扶着树干站起来,顺着萤虫仰头看去,看见万千星斗,他伸出胳膊指了指天空,冲着下面何辰泽说。
“这般景色,你们神仙在天上也看不见。”
何辰泽脖子仰着发酸,就干脆一挥手把禹桓从树上弄了下来,喝着松醪看着他稳稳落在地面上。
等何辰泽走近后发现禹桓左手轻轻空握着,在自己目光投过去后他将手张开,竟然是刚才的那只绿色萤虫。
何辰泽一时失笑:“你这是要把它闷死吗?”
就在他开口的时候,萤虫重新震翅,有些跌撞地归入林里。
何辰泽跟着那虫光走,在几米外回头冲着禹桓挥了挥手,同它一起隐入林里。
何辰泽步步踏叶,面对阴翳的黑暗开口,嗓音低沉阴冷。
“你来干什么。”
几步外有一人走来,鞋靴踏地有黏腻湿濡的声响,所到之处皆变泥沼,枫叶杏叶被裹在里面混成一团。
何辰泽皱眉看着自己脚下地面逐渐变为泥潭,鞋子从树叶上渐渐陷进去,他厌恶的抬起左脚,带出肮脏粘稠的淤泥。
“听闻人界这一片西北生灵失调,上面派我来解决一些。正巧想起你也在这,顺路看看。”
他眼睛眯成一条缝,手摸着自己头上巨大的角。
“见你挺好我就放心了。”
说罢也没再理会何辰泽,自顾扭头,化形为一头周身漆黑无半丝杂毛的山羊,踏着泥泞归入山林。
何辰泽皱着的眉头从见到他至他离开都没再舒展开,烦躁地用鞋跟一下下铲着渐渐变干的泥土,有一团不知名的愤懑卡在胸腔,无处可发。
“他是谁?”
身后传来禹桓的声音,清亮同薄荷叶般驱散了黏腻围绕着何辰泽胸腔的烦闷。
对禹桓的到来何辰泽并不惊讶,他靠在离自己最近地一棵树上,在粗糙的树干上刮掉着自己靴尖的泥。
“鬼金羊。星立四方,中部所积万千尸气,化为鬼,主死丧病祀。”
蹭鞋底的动作顿了顿,何辰泽略有深意地盯着禹桓半晌,看的对方有些手足无措。
“我是奉常,这些都是知道的。”
“不,你不该知道。”
地上还有些湿滑,何辰泽走的时候暗骂鬼金羊几句,他绕着禹桓提步绕了几圈,将这人从上至下打量个仔仔细细。
“你看见刚才的那只羊了?”
禹桓不明就里地点头,看见何辰泽面色凝重。之后何辰泽垂眼向下,看见禹桓膝盖以下全都沾满污泥,这才放下一半的心来。
或许真的只是因为是祖辈皆为奉常的缘故,出来一个两个有神性的凡人也不是不可能。
不过也只是局限于有神性而已。
自己在鬼金羊面前顶多是沾染鞋靴,禹桓却被沼泽一点一点地吞噬进去,倘若对方再待久一点,或许就整个人都能被淹没进去。
“这里将有瘟疫爆发,我先送你回去,几日后我再来。”
“回去以后沐浴更衣,现在身上这一身就不要留着了。”
“因为鬼金羊大人?”
没有得到回答,禹桓在刹那间就被何辰泽带回了自家宅邸,发觉对方并未跟自己一同回来。
禹桓回家踏入门槛,竟看见自己父亲坐在石凳上,应是等了自己很久。现已渐入深秋,黄昏后夜风吹来带着寒意,他面前摆着棋盘,棋局进行至半。
“爹。”
他也移步走到父亲对面,给父亲斟上一杯沏好的茶。
“天象有白气东来,凝在你生辰所属的星旁。”
“做人,最怕逡巡不前。”
“既然担为奉常,便要为常人不可为,识众人不明事。”
提壶的手歪了一下,热茶洒在桌上。有下人眼尖上来将水渍擦干,接过禹桓手上的茶壶重新为两人斟满。
禹桓垂手看着下人干脆利索地收拾着残局,重新眼神放在自己父亲身上。
“好。”右手拿起颗棋子想落下,又攥在手里思考许久才找到其合适的位置,玉质自带的寒冷已被体温捂热。
他们两人就这样相对无言地下了一整夜,临近拂晓才收起棋来,禹桓撑桌起身,腿早就已经僵了。
“七局,我赢了四局。”
禹桓伸出四根手指向着父亲,直着腿往屋里走去。一回屋就一头栽进被窝里,睡的昏天黑地。
越睡头越昏沉,禹桓在床上蜷成一团,好歹挣扎着醒了过来。意识回归后感觉鼻子被堵的严严实实,头晕嗓子也疼,咳嗽几下发现床边坐了一个人,他吓得一个激灵,光速坐起身来。
视线模糊,他眯眼看着来人,发现是何辰泽后重新一脑袋栽了回去。
“你没听我的话。”
何辰泽手撑上身翘着二郎腿,说话时搭上面的那只腿的脚腕还在转着画圈,漫不经心地模样。
禹桓自知理亏,心虚地嗯了一声,佯装头疼窝在被子里。他是第一次未整理仪态就被外人撞见,何况才仅有一面之缘。还好手边有被褥,能把头埋进去。
可又觉得来者是客,礼数上不合规矩。内心挣扎了许久才肯爬起来招待客人。
何辰泽好整以暇地看着面前这个人来回的纠结,非但不觉无聊还好似乐在其中,翡翠色的眼睛阖了三分之一,有种年老之人特有的慵懒。
☆、第八章
“是。”
禹桓将棉被掀开简单叠至一旁,没找到鞋靴也就干脆直接光脚踩在地上,坐在床边双手交叉放在膝上,话说出口才觉声音嘶哑喉咙干渴难耐。
面前这人半眯的眼睛明明带笑,也能让自己吓的寒毛直竖。
嗓子实在不舒服,禹桓揉着喉结清清嗓子,谁知勾出一阵剧烈的咳嗽,接二连三止不住的咳,呛得他双眼发红。
何辰泽头微微后仰,就在旁边看着。后来等了半晌,见对方渐渐平复下来后他才起身,寻到桌上半盏凉掉的茶端来递到禹桓面前。
那人咳的没法说话,手不稳地伸过来想接,谁知对方轻巧一避,将那半盏的茶全泼到了地上。
禹桓诧异地仰头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人,呼吸依旧不稳,连眼睛都是湿漉的。
何辰泽将茶杯塞在他伸过来想接的手上,单膝曲起半蹲在禹桓面前,饶有兴趣地端详着他。
“你胆子很大,连我也敢算计?”
说话时眼睛笑意更深,眯成月牙状。他伸手从禹桓耳尖一路触到耳垂,在耳垂处重重掐了一下,对方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惊的一抖。
“你才活了几个年月,明白什么是瘟疫吗?”
“寒暑相倒,白骨不蔽,哀鸣如震雷连绵不息。患病之人先风寒般喉痛,再是周身骨节若辇车压过 ,连呼吸都会剧痛难忍,最后神智混乱,曝尸荒野。” 
“别说你是大户人家的少爷,就算是君主王侯,在天灾人祸人心惶惶间,同样会被不知何人抛到不知何处的地方,任蚊虫鸟兽肆意叮咬。”
何辰泽来时没着道袍,穿着最初那一席素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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