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世花》第102章


“确实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说。
“还有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他说,“现在你要走了,也该让你知道。”
“什么事呢?”
“我知道子明死的那一天,你在他酒杯里下了毒,”他说,“我也知道他死后你一直很内疚,认为是你害死了他。可是你知道吗,其实不关你的事。”
“为什么呢?”我讶然道。
“阿荣没有说谎,他确实在最后一刻帮你换了那杯毒酒。可是你们都不知道,你的杯子里,也有毒。”
“那是……”我不可置信地说着。
“那是我下的毒,”他安然说道,“我那个时候想要放弃你,但又不愿意你去别人那里,我就选择杀死你。可是看到你没死那一刻,我竟然那样高兴。自此之后,我再也没起过这种念头。我甚至还杀死阿荣,让他再也无法泄露这个秘密。”
“为什么要告诉我呢?”我含着泪问。
“因为我不想看到你继续背着这份本不该属于你的内疚。现在你要走了,我就告诉你,你可以不必内疚了,你愿意去伯言那里,就去吧。”
我突然说不出话来。我只是走过去,走到他身边,安然俯下身子。他从水池中伸出一只手,我就紧紧握住那一只手,将它贴在我流满泪水的脸上。
“陛下,我也告诉您一件事好吗?”在他耳边,我轻声说道。
“说吧。”
“我不会去伯言那里,我谁那里都不会去。您说得没有错,一百年后,人们会记住他。一千年、两千年后,人们还是会记住他。人们会记住他怎样为这个国家燃尽最后一丝生命,人们会记住他是江东的都督、江东的大将军、江东的丞相。他的生命干净得如同被水洗涤过的月光,没有任何污点。他会在家里握着他的妻的手死去,他不会在死前还和陛下的女人私奔。这一切都是写好的,写在书上、写在命中的。我什么都无法改变,我不会去找他。”
“那你会去哪里呢?”他问。
“我也不知道,”我轻轻地笑着,“也许会死,也许只是离开这个世界。但总之您从此不会再见到我。您也不必找我,我会消失,您就算上天入地,也再找不到我……”
“——你到底是谁呢?”他又问。
“我到底是谁?”轻轻咀嚼着这几个字,我有些茫然又有些难过,“我也不知道我是谁。我只是阳光下云的影子,阳光消失了,我也就不在了……”
他沉默地看了我很久,然后闭上眼睛,说:“你走吧。”
我松开了他的手,孑然一身地走向门口。在门口我又一次驻足,回过头来轻轻对他说:“陛下,再见了。”
他没有说话,甚至没有抬起眼来看我,睡着了一般。那一刻光与影交织着他的面容,而我无法看清他的眼中是否有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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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殊途
我静静地等待着我的死期。
也许是在明年,也许是在下个月,也许就是在明天。
会怎样死,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个世界我所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而在离开前,我想最后看一看这羁留了我五十多年的世界。
离开建业后,我一路向西。我孑然一身,陪伴我的只有雪落。
雪落已经很老了,虚弱的四肢很难长久地负担起我的重量。我们走走停停,漫无目的地在这世界上相依为命度过最后一点时光。
我们经过巢湖,周瑜的墓上蓑草萋萋。墓碑上朱红色的字新近漆过,不知道什么人最近曾来过这里。
我们经过庐江,庐江的翠微楼仍在那里,灯红酒绿地吸引着一拨又一拨五陵少年。年轻的老鸨眨着漂亮的眼睛,疑惑地打量着我。
我们经过夹石山,在弥漫的山雾间,我恍惚听见清脆的铃响,看见一个红色的身影若隐若现。可是雾散之后,我什么都看不见,只有满山枯枝向我静静地伸出双手。
后来我们坐船。那是一条顺便捎客的渔船,船主是个身形佝偻的老人。他双目失明,看不见东西。可是天晴的时候,他也常走到甲板上来,孩子一样卷起裤腿,将爬满青筋的双腿浸入冰凉的河水中。
后来我们开始聊天。我好奇地问他,为什么喜欢这样做。河水这样冷,可能会导致风湿。
他轻轻地笑起来,说:“年轻的时候,喜欢过一个女孩子,她在船上呆过两年,那个时候她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坐在这里,将腿伸到河中去。”
“后来呢?”我好奇地问。
“后来?”他恍惚地回忆着,“后来有一天,她就突然消失了,我们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可能是死了吧。”
“你不去找她?”
“怎么找她,”他轻轻叹气,“我连她的名字也不知道。那个时候,我不认得字,而她不会说话。”
我心中一动,将目光投向他空洞得没有一丝光的双眼,徒劳地想在那里面找到一些回忆。然后我轻轻问道:“她长什么样子?”
“她很美丽,她是我见过的最美丽的女子,”他衰老的脸上竟也流露出温柔,“可惜她不会说话。那时候我常想,如果她能说话,她的声音也一定是很动人的,”停了停,他将脸转向我,“——就象你的声音一样。”
“有没有想过,我就是她呢?”我笑着问他。
“怎么可能!”他也笑起来,“她如果还活着,也是我这样的老人了。而你那么年轻。”
第一场雪下下来的时候,我们正翻过武昌郊外的一座山。快到山顶的时候,雪落终于不支倒地。
死的时候,她黑黑的眼睛一直温柔地看着我。我轻轻抚摩着她的鬃毛,对她说:“谢谢你陪了我这么多年。”
我将她葬在山上。完成这一切后,我发现附近有座废弃的小屋。
我就将小屋收拾了一下,然后住进去。总觉得还有什么事情未完成。可在那之前,让我最后再陪一陪她。
天越来越冷,山上的溪流被冰封。我每天下山汲水,挑水上山的时候,有时我会不无自嘲地想,永远二十岁的身体,毕竟不是一无是处。
一日,下山挑水的时候,我不期而遇陆抗。
他披着银色的铠甲,身后中间露出红色的衣领。他已经是那样英挺的男子,同样二十岁的脸上,有我所没有的眩目的青春光泽。
他看见我,急急跑过来,不可置信地打量着我,半晌,说:“我们都以为你死了。”
我淡淡一笑,说:“你母亲可好?”
“不太好……”他神色中也多了几分焦灼,“我就是来通知父亲,回家见她最后一面。”
“他也该回家了。”我轻轻地说。
“你呢?”他看看我,“你不去看她?”
“我去,我明天就去。”我平静地承诺道。离开建业后总是不知道自己有什么事还没做完,但这一刻我想起来,还没有放下的是茹。
我要挑水回去了。他坚持不让我自己挑,近乎用抢的方式接过我的担子,坚持着将我送到屋门口。
在门口,他疑惑地打量着我那空空如也的小屋,但始终是什么都没有说。
然后他转身离去,又赶去武昌。
他离去那一夜下了很大的雪。风一直在窗外呼啸,雪花如手心流出的沙一般,纷纷扬扬地落下来。
第二天清早,我收拾了简单的行装,轻轻走出去,关上门。
我要去吴郡,并且不再回来。
眼前是银妆素裹的天地。沁凉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一丝微微的甜。
“云影。”一把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唤着我的名字。
我淡淡地笑着,在回头之前,已说:“你还是来了。”
我很平静。从昨天陆抗来到我屋门口那一刻,我就知道他会来。既然来了,也没有关系,我可以平静地与他告别。我以为我再无可恋,我以为我不会再心疼。然后我告诉自己:我要回头了。
我真的回过头来,带着营造好的平静与从容。可是目光落在他脸上的那一刻,却依然觉得无法呼吸。
他还是他的样子,身形消瘦却挺拔,眉宇沧桑却英俊,一双眼睛一如既往地温和而坚定,却隐隐带着悲伤。雪花沾满了他的身子,靴子没在雪地里。可这一切都没有关系,在回头之前,我想过他是这个样子,他果然是这个样子,我又有什么理由不平静。
可是,可是,他的发啊……
他的发,他那头一直乌黑而温柔,即使岁月流逝也没有添上一丝班驳的发,竟然变成了雪一样的颜色。它们温柔地垂在他肩头,倒影着茫茫雪地,焕发出一片柔和的银光。
我看着他,许久不能说出一个字来。我想伸出手去摸他的发,手动了动却终于还是垂下。他就站在那里,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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