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无痕》第101章


“已经8点了,马局怎么还不下命令?”一个侦察员低声地问道。
方雨林不做声。他能说什么?
这个侦察员又提议道:“咱们直接给章书记打个电话吧?”
方雨林厉声喝斥道:“给我闭嘴!”
那个侦察员不做声了。
最后一个旅客通过登机口,消失在那两扇玻璃大门后头。
郭强带着两个侦察员撤回到车上。方雨林看了看手表。这时是8点15分。那个年轻的侦察员着急地提议:“能不能跟机场领导商量一下,推迟这一班飞机的起飞时间?”
方雨林不语。
另一个侦察员说:“……省委章书记不是已经从海南回来了吗?我们直接给他打个电话吧。”
方雨林再次打断了他的话:“放肆!”
那个年轻的侦察员说:“现在情况这么紧急……”
“耐心!耐心!要按程序办事。程序问题就是政治!处理不好政治关系,就办不了这样的大案!明白吗?”方雨林训导道。
车内的焦虑情绪刚有所平缓,一个侦察员叫了起来:“看呐,飞机离开停机坪了!”车里所有的人一惊,都站了起来,向车窗外看去。果不其然,停机坪上,庞大沉重的飞机机体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正徐徐掉转头来,向起飞跑道滑去。
两个年轻的侦察员一下沮丧地坐了下来:“完了!”
机舱里。还没有完全放松下来的周密这时显得无比的疲倦、衰顿。他竭力镇静一下自己狂跳的心,闭目坐着。他明白只要再有5分钟或10分钟,这场噩梦就算是做到头了。随着飞机的轰鸣声越来越响,他额头上的青筋也隐隐暴起,脖子里的冷汗不断渗出。
现场的郭强和方雨林,还有那些年轻的侦察员们心急火燎。但他们不知道在章书记的办公室里,正在发生的一切却更加惊心动魄。从来不在章书记面前发火的顾副书记,在马副局长竭力申诉:“即便要冒天大的风险,这风险也是值得冒的。
我愿意拿我的党籍做担保,请省市两级领导下命令终止周密这次出访……“时拍案而起。”你的党籍?你来担保?马凤山,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既不合法,也不合情理?!“同时他又看了看墙上那个造型十分奇特的石英钟。那是一个无边无沿的钟,黑色的指针和表明时间的长方形黑块几乎是直接装潢在雪白的墙面上的。钟上的时间已接近8点17分了。
“你给我要通去周密家看情况的那两个同志,我要亲自跟他们说话。”章书记说道。在听完汇报后,他已经意识到情况是严重的,终止周密出访是必要的,案情可能会发生重大突破,现在是领导下决心的时候了。现在他需要最后再确认一下,今天早晨在周密家可能发生的情况是否已经到了他猜测的那种严重程度。电话接通后,他只听了两句话,就向金局长下命令道:“通知你的人,马上采取行动,拘留周密!”冲进周密家的侦察员在电话里向他说的第一句话是:“周密家屋里都是烟,他把那两本大辞典烧了。”第二句话是:“那个年轻女子被绑在椅子上,嘴也被堵住了……”
得到命令,郭强和方雨林兵分两头。郭强带人去塔台中心控制室,请他们下令让飞机延缓起飞。方雨林驾驶着警车,快速去追那架在跑道上滑动的飞机。
此时,飞机已滑到起飞线上,已经得到可以起飞的命令,正渐渐加大油门,准备最后的那一跃。经历了登机前一番繁杂手续和长时间等待折磨的乘客们这时终于安静下来,随着起飞前飞机传来越来越强烈的震动,他们似乎觉察到机身下那三个巨大的轮子已然开始滑动。但坐在靠右边舷窗口的乘客却惊讶地看到一辆警车跟着已滑动的飞机在快速行驶着。他们窃窃私语,互相转告,纷纷起立询问,疑心发生了突发的机械故障,或更大的什么事。正在犹豫要不要向空中小姐提问些什么时,他们看到坐在头等舱里的周密站了起来,十分平静地打开行李舱,取出自己的行李,拿上大衣,跟出访团的成员小声地打了个招呼:“我得出去一下。”在出访团成员和其他旅客无比诧异的目光下,他一步一步地向舱门走去。更让人不可思议的是,不一会儿工夫,飞机居然减速,以至停下了,并转身向后滑去。这一下子,旅客们哗然,纷纷解开安全带,左顾右盼,大声询问。出访团的几个成员更是躁动不安。这时,周密已经快走到舱门口了。空中小姐似乎已得到相关的通知,待飞机停稳后,她们立即打开舱门,让方雨林等人上机来执行公务。
周密目光呆滞地看着出现在机舱门口的方雨林。
方雨林越走越近。
周密走到舱门口,在迈出舱门的那一霎那,行李从他手上掉了下去,他空着双手,呆呆地站了一会儿,突然用力地向金属的舱门框撞去。血一下子从他的额头上喷涌而出。方雨林等人急忙上前扶住他时,他双手扶着舱门,苦笑了一下,人整个儿地慢慢滑下去。
千百年来,人类总是在探讨着这样一个最基本的问题,生命是什么?生命的过程需要回报吗?有人说不需要回报,活着就是活着而已。有人说需要回报,活着不仅仅是为了活着,生命本身就是一个需要从回报中得到充分体现的有机状态。全部的分歧和全部的意义就在于我们在争取一个什么样的回报,最后又得到了什么回报。高山仰止?长风飘摇?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或者还要这样问一声:大雪真的是无痕的吗?或者,问题应该这样提出:大雪本是无痕的,但它为什么不再无痕了呢?或者也可以这么问造物主:它本是有痕的,我们为什么偏偏要奢望它无痕呢?生命产生意义吗?还是……活着只不过就是活着而已……
第一次预审周密的那天,他头上的伤还没有好,依然包扎着雪白的绷带。他明显地消瘦了。他拒绝回答任何问题。他只是在凝视,凝视着拘留所外那一片皑皑白雪,以及把他和这片皑皑白雪隔离开的那些“物障”。比如说:高墙,电网,哨兵。和哨兵在一起的警犬,更远处的白禅林和近处这一幢幢既保护他不受严寒袭击,又明令他不再享用自由的砖砌拘室。
分配给他使用的那间拘室,比起别的拘室来说,条件应该说还是非常不错的。起码只住着他一个人。也就是俗话中说的“单间”。有床,有桌子,有纸,有笔。便桶是带盖的。手纸也是政府方面提供的。桌子上放着一摞周密尚未写完的交代。
(似乎他也不准备再写完它。也许他认为,这份交代自己是再也写不完了。)屋里光线挺暗,只有从高处一个小窗户里泄进一缕细细的阳光。周密背对着窗户盘腿坐在一个板凳上,默默地坐在那惟一的一缕阳光之下。
……上中学时,背着那刚煮熟的粽子,冒着漫天飞舞的大雪,往城里赶去时,我赞叹过大雪无痕,我坚信过大雪无痕,我心疼过大雪无痕,我渴望过大雪无痕。是的,大雪无痕。是的,事情本来不该有这样结局的……但那天,张秘书拿着那30万份东钢内部职工股股权证,到我家来找我,似乎已经注定了事情将一定会有这样的结局……
那天晚上,张秘书吞吞吐吐地吭哧了半天,终于向周密转告东钢领导班子的意图后,周密非常生气,非常严肃地批评了张秘书。“你想干什么?这是什么东西?内部职工股。是东钢职工为自己挣来的。是职工们应该享有的权益。咱们拿它去取悦领导?拿它去做交易?别说政策不允许,法律不允许,单论你我都曾是东钢职工子弟这一点,良心也不允许我们这么干呐!不能纵容这样的行为、更何况去参与这种行动?”周密确确实实说了以上的这一段话。“马上把这些股权证给我退回东钢去,也别跟东钢的那些领导说,已经找过我了。我不想跟他们多罗唆。企业有困难,从管理上多找找自己的差距。搞这些歪门邪道干啥?完全是客人害己的事情嘛!告诉你,别说我言之不预,这种事下不为例。今后要让我知道你还在为下边的单位企业领导忙这一号事,你就别在市政府干这秘书了。”堂堂正气,一泻千里。张秘书当即做了检讨,乖乖地把那些股权证拿走了。周密以为这事就这样了结了。因为张秘书虽然年轻,但办事还是牢靠的,主管领导交办的事,他一般都能忠实照办,绝不打折扣。即使如此,张秘书走了以后,周密还在3天后的那一页台历上用红笔特地注上了“张”‘“东钢”这几个字,并在这两个词上各画了一个大大的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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