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窝》第2章


值氖悄歉鲂章淖槌ぴ趺疵淮荆磕训勒獯巍ㄎ选泄兀俊?br /> 方队长猜得不错,鸡窝组“炸窝”真的跟芦花鸡有关。
时值冬月,整个女劳教队正在“秋后算账”——做总结。这是大事,据说做得好可能提前解除劳教,放出去;做得不好就可能延长,再耽误几年。事关自己的自由,女囚们不能不认真对待。能鹐会咬善斗的“闹将”,嗓子赛过高音喇叭的“骂星”,这会儿全老实了。收了工乖乖地盘腿大坐,一个字一个字地抠,惟恐哪个词儿不妥,影响自己的命运。这份总结可是要装进案卷里去的,分量不轻!
可是鸡窝组却老实得太过分了。“炸窝”以后,没一个人发言。头两天还有个说词:犯了病,要缓缓劲儿。第三天芦花鸡送来的记录本还是白纸一张,轮到方队长炸了:“怎么回事?”
“不知道!”芦花鸡可怜巴巴地答,“她们就是死鱼不张嘴!”
方队长腾腾腾走到鸡窝组门口,嚷道:“你们不想解除吗?”
连个回音也没有,仍是一片沉默。
“白雪玲,出来!”
外号“白勒克”的白雪玲低头跟着方队长上了队部。这个外语学院的女生五官长得不匀称,眯缝眼,蒜头鼻子,厚嘴唇,只有一绝:浑身上下白腻得如刚凝结的猪油,越发显得头发炭也似的黑,嘴唇血染似的红。她在学校里有个外号“白雪公主”,进了劳教队变成“白勒克”。两个外号各有道理:“白雪公主”的特点是周围除了王子还有七个矮人;她初出道时身旁围着转的异性,本国的外国的,少说也有一个班,超过了那位洋公主。到了鸡窝组成了“鸡”,女囚们觉得她太像那羽毛雪白、冠子通红的勒克杭种鸡了。第二天,就有人叫她“白勒克”。“三进宫”(三次犯事进劳教队)的老鸨老母鸡是“相鸡能手”,摇着头感叹:“要是白子跟烧鸡合成一个人,那真正是个亮果(美女),亮遍世界!”烧鸡也在这个组里,棕色的皮肤糙得跟砂纸一般,针眼似的汗毛孔一个个排列着,活脱是只拔了毛的烧鸡。可是她也有一绝:脸、手、脚,凡是露出来见人的部分都细腻得像抹了油;金棕色的国字脸配上直鼻、小口、斜飞入鬓的凤眼和柳眉,从任何一个角度看去都像飞了金的菩萨,绝对上镜头。据说她母亲是宫里出来的,老母鸡说:“嘿!看那眉眼就是皇家模子!”烧鸡多了句嘴:“要是我的皮配上白子的盘儿(脸)呢?”老母鸡嘎嘎地笑起来:“那号人上不了鸡窝组,土豆白薯干不了这行,你以为是个人就能当鸡吗?”
鸡窝 一(2)
老母鸡说的是大实话,鸡窝组真的没有“念果”(丑女),哪一个都有镇得住嫖客的看家本领。老母鸡叨叨起来没完没了:别瞧咱现在一脸褶子,直到人民政府往我的兰春院贴封条那会儿,咱还能挑五间房的头儿呢!知道吗?这是姑娘的级别!一间屋里只能放一张圆桌,打茶围摆酒席撑死了十来个客。两间就翻一番,到五间的份儿上,坐满了近五十口子。嘿!那一个个都是活蹦乱跳“带把儿的”男人,你得让人人都觉得姑娘眼里有他,你得把每一个都抹煞到了,叫他神魂颠倒,通体舒坦,来了还想来,这就叫功夫!哼!哼!那会儿老娘每天的“盘子钱”可海了去了……老母鸡唾沫四溅,半真半假地说得兴头,竟没提防一边的芦花鸡。
芦花鸡没经历过这种场面,听得直眉瞪眼。解放初期“姐姐妹妹站起来”取缔妓女的时候,她正上幼儿园,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末初中毕业当上打字员以后才下了水。她接的客不是外宾便是华侨,打心眼里瞧不起这帮“土鸡”。跌进劳教队的时候,她刚笼络上一个华侨富商的子弟,把那个回国上补校的青年哄得晕头转向。她一边听一边想:盘子钱再多也不过是小费吧,能有多少?值得这么吹?恐怕还不如我那位华侨朋友的一张汇款单!她抬头看了一眼老母鸡,那张脑后撅着个苏州髻的灰白脸蛋好像一块被孩子搓捏够了的面团,揉进了一丝丝一条条的灰土,云朵似的黑斑衬着满脸的皱纹像个花脸猫。虚肿的眼泡,鼻凹到嘴角两条深深的八字纹,大概是长期撇嘴数落谩骂手下的娼马子刻下的。凭这个长相能挑五间屋子?镇住那帮嫖客?这老不死的太猖狂,正好汇报缺材料,给她报一下子!
汇报到了方队长手里就成这三个囚偷偷商量出去怎么开窑子接客。这还了得?女劳教队整整开了三天大会,三个“鸡”被斗得鼻青脸肿。斗到第三天才弄清来龙去脉,方队长发现芦花鸡汇报加了作料,于是草草收兵:“今天就批判到这里,谁要是到这儿来还捉摸着出去怎么重新犯罪,是不会有好果子吃的!白雪玲,你们三个回去好好检查!”
重新犯罪?老母鸡还沾点边,至少她在“恋旧”;烧鸡和白勒克招谁惹谁了?怎么检查?鸡窝组的其他几个看在眼里记在心里,都觉得她们挨斗挨得冤,可是谁也不敢多说一句,旁边守着个打小汇报的“特工”,说错一句真的不会有好果子吃的。这事儿要在流氓组,吃了亏的主儿肯定会豁着蹲禁闭,把胡说八道的对头打得满脸花。鸡窝组有自己的传统,她们什么事都放在心里,什么事都暗着来。当然气儿憋久了会爆炸的,这才出现了“炸窝”。
方队长叫白勒克谈话,企图单个突破。可是白勒克没那么傻,很快回来了。接着鸡窝组成员,走马灯似的挨个儿到队部去了一次。当最后一个倒退着走出去,轻轻关上门以后,方队长的手指在桌上打了一阵鼓点,心里也打开了算盘:都不知道?想用这个法儿把靠拢政府积极汇报的组长挤走?芦秀慧的汇报确实水分太大,可是这个组里能换谁?嘿嘿!就是换组长,也不从你们当中挑。
她打开门,对小郎说:“叫五组的谢萝来!”
鸡窝 二(1)
小郎来到五组,一眼看到谢萝戴着眼镜正在对付那条稀破的棉裤。今天在工地上抬土的时候,裤子上的一块补丁挂住个破筐,刺啦一下几乎剐掉半个裤腿。这条棉裤补丁摞补丁,看不出原来的布色儿,按说早该扔了。但是谢萝只有这条裤子能挡寒,扔了,她就出不了工。
五组是“脑袋瓜组”,全是脑袋里的思想犯了事进来的,全不爱打扮,属于劳教队穿得最次的组,谢萝又是这个组里穿得最破的。不为别的,只因为她是右派。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无论劳改劳教,一概不发布票。劳改犯每人发两身囚衣,冬棉夏单,虽说背上缝着号码,到底不至于露肉。劳教犯就不发,也有个理由:劳教期长的三年,短的一年,发囚衣有点浪费。再说这还是优待,可以穿自己的衣裳,起码外包装上不像犯人。轮到谢萝头上,这优待就变了味儿。她划成右派以后,恶习不改,依然关心国事,对三面红旗嘀咕了几句,又不认罪,判了三年劳动教养。到期后,她看着小偷、流氓、暗娼、骗子……一个个都解除了,独独没她的份儿,急了眼,问:“我违犯了哪条,要延期?”得到的回答是:“没违犯,也不算延期,就因为你是右派,上头有令,不放!”一晃又是三年,还是那句话:“不放。”她弄不清楚,这“上头”怎么那么恨右派,乍着胆子又问一句:“我算无期劳教啦?”对方恼了:“政府可没这么说!你敢对政府不信任?”
话说到这份儿上,谢萝只得识相一些闭了嘴,再问下去没准会以这个罪名进禁闭室。无期劳教有不花钱的窝头填肚子,可是没有囚衣可穿。谢萝的丈夫也是右派也在劳动教养,家里丢下个老婆婆带着个小孙子,靠亲友接济活命,哪有钱供她买高价布穿?她只能补补纳纳过日子,七八年下来,她练出一手打补丁的技术。对着那条挂不住针线的棉裤相了会儿面,她撕开一幅包袱皮,穿上线,准备动手。
“谢萝!上队部!”
她慢吞吞地放下裤子,慢吞吞地爬起来。抬着上百斤重的土筐奔跑一整天,胳臂腿都僵了。一阵刺骨的寒冷提醒她:穿的是单裤。想了想,只得再穿上破棉裤,一只手提着那条分了家的裤腿,哈着腰进了队部。
方队长看到她这个德性,鼻子里忍不住嗤了一声:嘁!还算是个记者,不如个要饭的!贫农出身的方队长不怎么瞧得上识文断字的知识分子,总觉得这些人喝了几两墨水,说得多做得少,这个姓谢的要是在五七年少说一句,现在不还是能当党报记者吗?真正是有福不会享!不过现在顾不得训斥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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