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窝》第19章


扯到一边叽咕一番。“吓三跳”一脸无奈,讪讪地过来劝说。烧鸡想起以后还得利用这位交游广阔的女人,不能不给她面子,勉强答应了。
鸡窝 八(3)
更衣室的门一开,所有的人都觉得眼前闪过一道银光,明亮的太阳,潋滟的池水和绚丽的朱蕉都失去颜色。主人来自色彩丰富的热带,对强烈的红和黄有偏爱,现在不得不承认纯黑是世界上永恒的美。黑不仅衬得乳白的胴体格外皎洁,而且以它特有的神秘,使得被它掩盖着的三点更加诱人。
换衣服的时候,“吓三跳”抢先一把抓住最娇艳的石榴红泳衣;烧鸡选中自己钟爱的柠檬黄;白勒克只得换上那件老气的纯黑。走到池边,两个中年妇人不得不承认青春是最大的财富。去掉包装,全凭天赋,她俩立刻矮了半截。妍丽的泳衣掩盖不住“吓三跳”的赘肉和烧鸡那身糙皮,她俩依靠服饰制造出来的高雅、秀丽……都消失了,只是衬得身旁黑白分明的少女更夺目。烧鸡没想到“窝头”式的女伴反客为主,显得自己成了“窝头”,赶紧跳入水中。“吓三跳”却很满意,拍拍她的肩膀,夸道:“真有眼力,帮我发现一朵鲜花!”这位专做洋人生意的鸨子并不在乎自己被比下去,她已在算计作为介绍人可以得到多少好处费。
纤细的白玉琢就的小脚慢慢浸入透明的池水,把白勒克带进一个新奇的世界,也把一个自卑的“窝头”浸染成骄傲的“公主”式的“鸡”。
白勒克在一个清贫的公务员家庭里长大,吃得饱——粗茶淡饭;穿得暖——妈妈和姐姐的旧衣。她的智商中等,各科成绩平平——七八十分。自知没有与别人竞争的条件,她只能特别听话,老师最喜欢这种小绵羊式的学生,一直安排她当班干部。高考那年暑假,班主任在政审那一栏写得非常扎实:“……立场坚定,靠拢政府,学习优秀,热心社会工作……”虽然她的高考成绩一般,凭着这几句“护身符”,她被分到外语学院英语专业。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的规矩:成绩是第二位,政审才是首位。英语专业的学生将来要跟资本主义国家的信息打交道,一定要“立场坚定,靠拢政府”的人才配进去。白勒克起初不喜欢这种蟹行文字,觉得记它们挺费劲。听高年级的同学私下议论:相貌端正出众的毕业以后当“口译”,像她这号学生顶多当资料员。这些闲话又兜头泼了她一盆冷水。大二以后,老师布置学习原文名著,使得从来不看小说的白勒克窥见了白菜汤灰制服以外的世界。名著里英国宫廷贵族、殖民地官员的享受,斯图亚特王朝的穷奢极欲,引起她的兴趣,她的分数直线上升,由二十几名跳到前五名,老师很得意,以为自己教得好。其实老师的抗毒措施分析批判并没起作用,起作用的是万里以外的异国古人。白勒克的梦中开始出现水晶碗盏、纯银刀叉、燕尾服、莲蓬裙……梦里的她穿着拖地的长裙摇着华丽的羽扇,被许多面目模糊的人物簇拥着,但是醒来一切都是肥皂泡。正在她为不知怎样才能把梦境变为现实而苦恼的时候,烧鸡带她走进“吓三跳”的客厅。那种氛围,那些人物,甚至墙上挂的波斯壁毯,桌上的高脚酒杯,对她说来都似曾相识。可是“吓三跳”鄙夷的脸色和周围人们高雅的服饰使她认识到自己不过是个“灰姑娘”。站在游泳池畔,她才发现自己的魅力。黑主人摘了她的处女瑰宝以后,又把她作为礼品介绍给同僚。白勒克很快进入角色,凭着她的外语和天生的“本钱”,在地下咸水妹圈子里居然小有名气。她再也不穿白衬衫和短袜布鞋,从外到内统统换了包装。她好像变了一个人,躲藏在自卑后边的自负骄矜全出台了。烧鸡说:“你怎么突然涨了行市?”她嘴上没反驳,心里却着实瞧不起这个“姨”。不错!过去烧鸡美得惊人,是她的偶像;可现在人老珠黄了,哪儿比得了咱?
尝到了禁果的滋味,白勒克觉得学校和家庭令她窒息,她迫切希望出国,到外面的自由天地去发挥“白雪公主”的特长。她自信凭她的肉体定能打出一番天地来。记得一个异国嫖客用花白的胡须磨蹭着她的雪白腻滑的胸脯,喃喃地说:“银子铸成的美女,比银子更值钱!”这句话启发了她,她幻想自己成了梦境中的交际花和贵夫人,占有了世界上各种珍贵的首饰衣服,不必担惊受怕地躲着学校党团干部、父母和公安人员。于是她的价码除了钱和衣物以外又增加一条:“出国!”谁知这一条比要钱还难办,许多洋鬼子宁可多给钱也不愿答应带她出国,有的开始满口答应,等到跟她上了床达到目的以后又变了卦……
想到这里,白勒克幽幽地叹了口气:“哼!这个社会连交朋友的自由都没有!”
交朋友?她干的这一行算交的哪门子朋友?谢萝看了她一眼,微微笑了笑。白勒克敏感地反弹起来,蒜头鼻子几乎擦着谢萝的脸:“你笑什么?现在国外公开有这门行业,女人干这个不算丢人。笑贫不笑娼嘛!一样是凭劳动吃饭!要我说,开放娼妓业叫公私两利,公家可以增加税收,我们也过得舒服些……”
什么?这不是主张“卖淫自由”吗?谢萝惊得瞪着她好像发现一头稀有动物。无论是小说戏剧甚至鸡窝组里的酱鸡和老母鸡,说起沦为娼妓都是被迫,是女人最大的不幸,妓院是火坑地狱,人人皆知。可是这个有知识有文化年轻美貌的大学生,居然理直气壮为卖淫辩护,简直邪了!
白勒克见谢萝不吭气,以为遇见知音。嘿!右派都是反党反社会主义的,这种人决不会拥护这个社会,对她发泄不满不可能有危险。心里的话说出来撒撒气,憋在肚里会得病。鸡窝组里有一半是没文化的粗胚,跟她们没话可说;剩下的一半,芦花鸡和澳洲黑把我看成“情敌”,不少洋客华侨和我过了一夜就不理她们了。她俩恨得牙痒痒的,在公安局过堂的时候不知给我加了多少“鳔胶”,把她俩的事全推在我头上。到了劳教队,得空就想收拾我。对这两个同行,得像防贼似的防着她们,一句闲话不能说,更甭说心里话。烧鸡虽然仁义,决不会出卖人,可是这几天反常,不知有什么心事,问三句也不答一句。再说老牌交际花不读书不看报,聊起来没劲,不像这个右派看过的书真不少。拔稻芽子那次,跟她聊得真痛快,美国女作家温索尔的小说《琥珀》,她居然也看过。虽然她看的是中译本,比不上“吓三跳”偷偷给我的原著精彩,但是谈起琥珀作为一个农家姑娘靠肉体当上皇帝的情妇,她都记得。聊天也像打乒乓球,要有个好对手。可惜这家伙太胆小,调出鸡窝组了,今天碰上正好。被嫖客捧惯的“白雪公主”亲昵地挨着谢萝坐下,掏出一面小镜子,侧着头左右一照,细细地掠了鬓发,对着镜中的银盆脸抛了个媚眼,张开两片艳红的唇,哗哗地流出心中藏了好久的体己话:
鸡窝 八(4)
——有的人凭胳臂腿挣钱,有的人凭脑袋瓜挣钱,我们凭那个地方挣钱,不偷不抢,公平交易,有什么可耻?犯了什么罪?
——跑得快跳得高力气大的搞体育,能歌善舞的当演员,长得漂亮有性感的怎么不能干这一行?发挥特长嘛!
——我就是要钱,我就是要过好日子,凭什么限制我的自由?
白勒克实在是找错了“知音”,她对右派的估计错了。这种人当右派根本不是为钱,更不是为自己一个人过好日子。他们不过是比一般人迂傻耿直,看到不合理的现象就憋不住,没学会昧着良心欺下拍上而已。右派谢萝听了白勒克这番似是而非的诡辩,就不像一边的烧鸡那么平静,忍不住要反驳。书呆子觉得人类之与动物有别是基于一个“情”字,否则人和动物就消失了差别。面前的这一位甚至连动物都不如,动物运用性器官是为了延续生命和种群,而姓白的却只为了几个臭钱。谢萝实在想不通,问道:“你干那些事儿有爱情吗?”
“世界上真正有爱情的能有几个?没有爱情的婚姻既然合法,没有爱情的卖淫为什么不允许?”白勒克一边回答一边还在照镜子。
“把女性肉体商品化,你作为一个妇女不觉得降低自己的人格?”
“得了吧!古今中外卖身的不限妇女,男妓同样存在,只是数目少一些而已!”妖艳的大学生发现话不投机,收起小镜子,斜瞪着眼卖弄开了她的“卖肉”知识。
“卖淫是产生偷盗、诈骗、杀人、剥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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