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窝》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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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凭那个地方挣钱,不偷不抢,有什么可耻?犯什么罪?”
“我就是要钱,凭什么限制我?”
字字句句掷地作“金石”声,如今流出这些“金石”的红唇化为黄土了。她没想到这种行当的钱要用青春和生命去交换吗?也许是知道的,娼妓这一行有上千年的历史,应该听说过性病。也许她有个侥幸心理:别人会传染上,自己未必。她不是说过:做上等人的买卖不会传上病!其实疾病面前人人平等,无论你等级如何高,贵为至尊染上梅毒的不是没有。现在死神用那双枯瘦嶙峋的手残酷地扼断她那白天鹅般的脖子。
绿花毛巾被打成的大包裹和蓝色帆布箱都存在队部,小郎带着白勒克的姐姐向坟地走去。
项四姐喊道:“还去拉水吗?”
“就来!就来!”远远飘来小郎的声音。
烧鸡捂着脸往回走,滚热的泪一滴滴从指缝里洇出。她没有一点兴致等水了,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痛痛快快哭一场。可是劳教队是全世界人口最密集的所在,她拉开铺盖脸冲墙躺下,身边依然喧腾着各种声浪,只是再也听不到那个带着鼻音粘腻的声音了。白勒克虽不说话却穿着各式服装走马灯似的在她的眼前飞转:梳着双辫,白衬衫,花格裙;大辫子盘在头顶,一袭乌黑的泳衣;鬓角辫梢烫得蓬松卷曲,大花的连衣裙;闪着绿光的异国衣衫……绿光里忽然转出一具骷髅,是来索命的吗?不错!是自己把这个女孩子带上这条道儿的。她捂着脸发出一声尖叫,在一旁补手套的芦花鸡吓了一跳。芦花鸡也听到了噩耗。不!对她说来是喜讯。她感到一丝复仇的快意:“哼!得罪我的都没好下场!”她斜了一眼烧鸡,冷笑道:“大惊小怪——”
“说得真对!是用不着大惊小怪!将来人人都得走这条路,你也一样!”说话的是澳洲黑,她跟白勒克之间也有仇,白勒克抢走了她的相好。但是她又曾经和白勒克联手戳穿了芦花鸡的诡计。敏感的她当然看透了芦花鸡的内心,故意用反话刺这个矬个子。
“嘻!唱开三国演义了,洋鸡是没咱土鸡仁义!”九斤黄搂着柴鸡的脖子,悄悄地呢喃。她是全组唯一欢迎“并号”的,又能跟自己的伴在一起了,她几乎像块年糕整天粘着柴鸡。柴鸡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她的心吊在那件闪闪发光的绿衣上,无头无脑地说:“真可惜!”
“可惜什么?”
“那件绿褂子——”
“咳!还惦着那个!过两天,姐姐给你弄件好的——”
柴鸡想那件绿衣裳有点像小孩想要天上的星星。白勒克的姐姐带走了行李铺盖,绿衣肯定也带走了。九斤黄的允诺赛过放屁,哄人罢了。柴鸡推开九斤黄的手,将了她一军:“也要会发光的!”
“行!行!”九斤黄满口答应,上哪儿去弄啊,她心里一点谱儿没有。可是有福之人不用忙——
第二天,出工队伍经过坟地,柴鸡忽然掐了一把九斤黄的大腿:“快看!看!坟头儿上,绿褂子——”
红蒿子地里无数土馒头中矗立着一座小小的新坟,比地面高不了半尺,但是却十分显眼,因为坟头上开了朵花,红红白白挂着绿叶娇艳欲滴。九斤黄暗笑:想绿褂子想疯了奇#書*網收集整理,这不是朵野花吗?仔细一看,她佩服柴鸡那双鹰眼了——不是红花绿叶,是一个红头白身的小瓶,底下铺的正是那件夹着金线的绿衣,在阳光中一闪一闪地目夾眼。九斤黄脑子飞快一转,立刻伸手拍拍排在二组末尾的项四姐。女劳教队里囚和囚的关系有点像古代的春秋战国和现代的世界各国,表面上看来无理可喻,骨子里却是丛花乱树中别有蹊径。项四姐为了“宝刀”踢伤了九斤黄的所爱——柴鸡,按情理是九斤黄的仇人,九斤黄应该站出来为柴鸡“拔冲”报仇才是。可双方不但没有流血牺牲反而密切得蜜里调油,这不是九斤黄孬,而是说明她层次更高。为一星半点小事打得稀里哗啦两败俱伤,是没头脑的小流氓;抓住对方的小辫子,不动声色,制服对方,表面吃小亏其实占大便宜,这才是有头脑的大流氓。项四姐出禁闭室以后,老母鸡点拨九斤黄在厕所里有过一次谈判。村镇的青皮一有纠纷便上茶馆,谓之“吃讲茶”;劳改农场没有茶馆,厕所却有的是,好在两者都与“水”沾边,上边进和下边出也相离不远。青皮流氓不在乎,要的只是个无人干扰的所在。项四姐愣磕磕地以为对方也要还她一脚,做好应战准备。九斤黄却只是冷冷地问她:善了还是恶了?怎么个“善”怎么个“恶”呢?“恶了”就是你得断了“第三只手”——甭想偷了,姑奶奶有本事天天盯着你,你的那些玩意儿甭想瞒过咱!“善了”就是一笔勾销,谁也不记谁,咱俩交个朋友,你得听我的;我呢,不亏待你,帮你消化“佛(偷)”来的货,怎么样?项四姐当然选择“善了”,她知道自己永远改不了偷的毛病,背后长一双眼睛到处盯着的滋味谁也受不了。交个朋友,还有人代为销赃,真是天大的好事。女劳教队里货币不通行,只能以物易物,项四姐怎敢到处推销赃物,正想找个代理人呢!于是九斤黄一举收服了项四姐。此刻九斤黄开始动用这个“驯服工具”,轻轻嘀咕几句,九斤黄往新坟努努嘴,项四姐点点头蹲下来系鞋带。九斤黄便出列向队尾的三王队长高喊:报告。在三王跑过来听汇报的时候,落在最后的项四姐轻轻一跳,长臂一挥,坟头上的红红绿绿不见了,现出一片新土。几秒钟后,项四姐没事人似的回到二组的队伍里。
鸡窝 十三(3)
绿色的是褂子,红头白身的小瓶是“44776”美容蜜。春节接见以后,白勒克的姐姐记住妹妹的嘱咐,到处打听,终于买到她指定的蜜。没等送来,便接到劳改农场的死亡通知。妹妹死了,家里没人用这种时髦的化妆品,放在遗体手里随葬,也算当姐姐的一点心意。但是赶到这里,人已入土。姐姐坐在红蒿丛中,为这个苦命的妹妹流了不少眼泪。从小爹妈就偏心,好吃好穿总是留给小的,考上大学以后更是家里的“王”。姐姐不计较,她也疼小妹,长得好,又聪明,一家子的希望都在小妹身上。直到进了局子才知道小妹干的是这个行业,爹妈臊得在街坊四邻面前抬不起头。她却知道老两口子心里还是疼妹妹,还盼这个老闺女学好,来信要什么就送什么,哪怕家里天天咸菜窝头。她来晚了,最后一面没见着,怀着深深的遗憾,她把那件死者最心爱的绿衣覆盖在坟头上,压上那瓶没开封的“44776”。想起一个街坊老太太的话:“白家姐妹俩一个是还债的一个是讨债的。”她叹了口气,讨债鬼大概讨够了数,一伸腿走了;还债鬼还没还清,还得回去侍奉二老。
九斤黄和柴鸡躲在厕所的旮旯里欣赏战利品。打开“44776”的瓶盖,一股清香冲淡了茅坑里冒出的恶臭。九斤黄挑了一点抹在柴鸡脸上,果然那块黄黑的皮肤变白了,她得意地说:“这玩意儿就比你那大红纸强!”柴鸡费了大劲才套上绿褂子,衣服的下摆刚到她的肚脐眼,她也不理会,自觉十二分的“亮”,扭头对九斤黄抛去一个媚眼,引得九斤黄涎着脸凑过去:“怎么样?当姐姐的够可以吧?这回可得依我了!别像前两天,一个劲儿躲着我!”
“哪回没依你?前两天不是方队长呲儿咱俩来着?你怎么怪我?”柴鸡早已不是雏了,又抛过去一个眼风,招得对方心里直痒痒,正要有所动作,远远传来脚步声,有人来了。九斤黄一阵紧张:“快脱下来!”
脱已经来不及了,柴鸡手忙脚乱穿上自己那件褪了色的紫花布衬衫,三伏天捂上两件褂子,她的鼻尖额头顿时冒出汗珠,可是她心里却比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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