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窝》第67章


一抬头,已经来到大口窑。跨过这道山涧,对面坡上便是矿长办公室。扔石子的人斜倚在小棚子的墙上,一对拐杖靠在身边,是守夜的老解。
“来!来!来!姓叶的,给个火!”
谢萝一低头,往前走去。遭遇到这么大的难事,她实在没心肠答理这个残疾人。老实的叶涛却不由自主地站住了脚。他天性善良,且不说曾与这老解头在一个作业班共过事,就凭那两条瘫痪的腿,也该帮一把。他掏出兜里的火柴,向窝棚走去。
“咋着了?闹气了?怎么都黑着脸?”老解发现气氛不对,企图给他俩打圆场。谢萝找了块砖头坐下,愣愣地看着远方。叶涛为难地搓着双手,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碰到啥难事了?”老解觉得不像夫妻吵架,警觉起来。
“是这么回事……”叶涛觉得跟这位老班长商量未尝不可,到底人家在这儿多吃了几年囚粮,对干部们的脾性比自己摸得透。可是谢萝转过脸瞪了他一眼,他觉得不妥,又把下半截儿话缩了回去。
“说吧!我怎么会坏你们的事?我已经到这份儿上,还不积点德吗?”老解苦笑一声,拍了拍自己的残腿。
“你可不能告诉第二个人呵——”
叶涛断断续续一句句说起来,老解的笑容消失了,不停地嘬着牙花子。等叶涛说完以后,他摇着头,一口气说了三个“不好办”。
“我们想去报告矿长!”谢萝迟疑地说。
“矿长?这种事没证据!弄得不好惹一身骚!”
“那怎么办?”
“自己防着点!别吃了亏就是!”老解冷冷地回答,手一扬,嗖地一道冷冷的光,一把雪亮的锯片磨成的匕首,斜插在谢萝脚旁。在朦胧的晨曦中,它闪烁着凛冽的光芒,像一颗尖利的牙。
文质彬彬的叶涛觉得拼命不是上策,犹疑地说:“向矿长报告,备个案,总没错吧?”
“你要相信他们!你们就去!”老解心想这对耍笔杆的窝囊废,人家就差骑你脖子上拉屎,怎么还那么二乎?他想起浙东海滩上浑身鱼腥的妻子,在自己出海的时候,用鱼叉扎了那个半夜闯来的队长。后来……后来……她也投了大海,自己才上了那条贼船,从一个本分的渔民变成海盗。他的眼睛里发出凶狠的光:不管怎么着,她没让那条“狼”得了手!
玫瑰色的霞光给这道贫瘠的山沟抹上一片虚幻的光明,马上砖机就要隆隆地响起来,谢萝又得去干那双份儿活了,要走快走!叶涛拉起谢萝正要举步,小棚子后面忽然砰地一声。
金花鼠 三(5)
“谁?”老解厉声喝问。没有回答,只听得砖头骨碌碌滚下山沟。
“没人这么早来,准是什么野物碰倒一摞砖!”叶涛说。
老解不放心,艰难地扶着墙站了起来。等他拄着拐好不容易绕到棚后,果然空荡荡的一个鬼影也没有。
金花鼠 四(1)
灰白的晨雾飘浮在山洼里,在大山的屏障下,黎明到达这里要比山顶晚多半个钟头。一片迷茫之中,有个黑影连滚带爬窜进北坡村口的一个院落。东厢房里登时响起裂帛似的女人嗓门儿:“这么快就回来了?又在糊弄人了吧!”
“嘻嘻——我听到件新鲜事儿——”男的使劲压低声音。
“成天啃霉面窝窝,还有心肠管闲事?我不听!你今天不找到王队长,不准进家门!”屋里的门栓棍砰地响了一下,女人动家伙了。
“得!得!得!别动手,别动手……你听着……”声音越来越小,叫骂慢慢中止,门栓也安静了。
“麻秸杆是什么天仙美女?判官不是瞎了眼啦!”女人看来有点嫉妒。
“你嚷什么?他俩正要上矿上去告判官呢!”
“嘿!这两口子吃了豹子胆!你不会赶紧找判官报告?你就手要求上建井队,下个月咱家就能领二十六斤白面!”
“你梦里吃甘蔗,想得倒美!这是什么光彩事儿?判官一翻脸,我可吃不了兜着走啊!”
“去!属兔子的,这么胆小,成不了气候!不会说得圆些?真没用?快去!再磨蹭回来就赶不上出工了!快!”
黑影被推出门来,飞快地往对面山坡爬去。
晚上,叶涛满腹狐疑地进了小黑屋,使劲扒着脚上的靴子,对谢萝说:“奇怪!王铁头怎么知道这档子事了?”
谢萝一惊,手里的勺子当地一声掉进锅里。
“是老解?”
“不太像,这瘸子一向挺仗义……”
“不是他,是谁?没告诉第三个人哪!”谢萝软软地坐下了,脸上失去了血色,她预感到大祸即将临头。确实,除了老解,没告诉第三个人。清早,他俩来到矿长办公室,没见到“正神”。时间太早,矿长还没上班。一个门卫撇着嘴嚷嚷道:“去,去,去,这地方是你们随便来的?”他俩只得灰溜溜地回了北坡。
“听说王铁头是麻判官的对头!这一来就麻烦啦!”泡了水的靴子紧紧地贴在脚上,叶涛扒了两下还是扒不动。今天实在太累,原来五个人一小组,爆破后支起棚架,三个瓦工砌碹,两个小工递灰浆砖石,配合得挺好。不知为何,今天把手脚麻利的瓦工老许调走,换来了小黑子。这个黑不溜秋的小矬子,在砖厂干活还顶不下来,下矿井就更不行了。当瓦工,他没那份手艺;当小工,他没那个体力。干两个钟头倒要歇半个钟头,坐在边上,死鱼似的张着嘴喘气。谁忍心拽他呢,大伙都是受罪的鬼,互相照顾吧!可是他的定额就压在其他四人的头上,这八个小时,谁都忙得像个连轴转的陀螺,到交班时,统计员一量还没完成定额。叶涛好不容易把那双靴子脱了下来,直起腰说:“真怪!怎么把小黑子调井下去啦?”
“王铁头来要的!”谢萝闷闷地回答。上午,她正在写黑板报,亲眼看见这位建井队长来找砖厂的教导员。她从没见过教导员这么喜笑颜开,不仅痛快地一口答应,还亲热地把王铁头送下山坡。不过她向来不爱管闲事,眼下碰到的麻烦像蛛网似的缠着她,哪有工夫管别人?“少管他们的事!想想咱们怎么对付那帮穿官衣的吧!”
“怎么对付?只能实话实说!”老实人不会混水摸鱼,可不是只能走这条路?但是这世道,吹牛拍马的倒能飞黄腾达。说实话?会不会招灾惹祸呢?这对贫贱夫妻怔怔地对望着,想不出半点对策。
哐啷——小金花鼠不知把什么东西碰掉在石板地上。在黑暗中闪闪发光。那是老解磨的匕首。
“实在不行,只能用它!”谢萝咬紧了牙暗想。
太阳居然也有累的时候,它狠狠地曝晒了一天大地,终于一点一点地下了台。远远近近的山头蒙上一层紫色的暮霭,一切都渐渐沉入朦胧。谢萝却希望这暴虐的日头多停留会儿,不是她喜欢这毒日头,而是因为在明亮的阳光下,一些阴险、卑鄙、诡诈的东西多少有点顾忌。叶涛的话有理:“早点儿回来!插上门,不管是谁,不开!”
这是弱小动物对付天敌的办法,躲进洞穴,在厚厚的土与石的掩护下会有一种安全感。那天晚上的事教训了她,她再也不加班,再也不去争取摘帽子,每天和其他女工一起上下班。可是教导员偏偏给她加码,除了板报、墙报、标语牌,又把队部的统计工作交给她。今天临下班前,几张密密麻麻的表格递到她面前。
“快画出来,矿上等着要哩!”
等到画完,太阳也落山了。
这段路似乎特别长,她心惊肉跳地与太阳赛跑,到底也没赛过它。看来任何事物走下坡路都特快,连太阳也不例外。背后沙沙直响,她不断地回头,没有!什么也没有!只有晚风吹拂路边的枝叶,只有自己双脚踩落的石块。太阳一落山,飕飕的凉风仿佛带来秋天,额上腋下的汗,顷刻之间变得又冷又湿。只有紧贴着她胸口保留着一小块温暖,一颗小小的心也在忒儿忒儿地跳,那是小金花鼠。
还没到孤坟,天就完全黑了。昏暗中,路边的灌木好像伸出无数只手,抓攫过路的人。坏了!确实有一只手抓住她的胳膊,不是树枝……
“嘿!嘿!”
随着这声冷笑,夜色中赫然现出一张白脸。她那只自由的手下意识地紧握着袋里的匕首。
金花鼠 四(2)
一切在刹那间发生:
惊慌的小金花鼠猛地跳出衣袋,落荒而逃。蓬松的尾巴扫过苍白的麻脸,也掩护了锋利的匕首。麻脸上登时流下一缕鲜血。
“啊!你这狢狑还抓人!”被刺者尖叫起来。
“干甚哩?”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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