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囚》第92章


我若真按着你先前送我的那幅对联去做,坦坦白白真真切切,何至于此呢?“
生是一件大事,死是一件更大的事。活着不容易,虽然怎么活都是一种活,死,就更不容易了。有人虽然没死,但是是一种苟活;有人虽然死了,但是这是一种以死达到永生的目的的死法。想不死,就要留有一些不朽的东西,就要在活着的时候让人快乐,让人温暖,觉得你离开了日子难过,而不是因为有了你日子才难过,像程家卿,有了他,整个安宁都不安宁了。
出乎许多的意料的是:程家卿只是判了个死缓。
1998年9月18日,离双十谋杀案的发生之日已有近三年的时间,在安宁,在人流密集的街道的墙上,终于贴出了程家卿等人所犯罪行与最后判决的布告。人们听到了正义的回音,一群魑魅魍魉在神圣的法律面前,终于低下了为了个人的泼天奢靡而锥尖一般爱钻营、非洲毒蛇一样狠毒的脑袋。一切魑魅魍魉都必将在神圣的法律面前抬不起头来。
这桩震惊全国的闻所未闻的政治谋杀案,让人懂得了一个很浅显而又深刻的道理,对罪大恶极的犯罪分子,下手要硬,你不杀他,他就会杀你。
蹬士司机们为了把这个喜讯运送到每一个人的耳朵里,显得格外的繁忙。围挤在布告栏下的头颅密密匝匝,人们的喜悦溢于言表。
“我来看,一个筷子,穿起几只螃蟹。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人们争先恐后地数着。
……当程家卿被两名武警押着,带到审判台下时,心就狂跳不已。尽管表面上看去,他耷拉着脑袋,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宣布到他的名字时,他全身像倒提的公鸡一样颤动起来,他难以自持。
法官洪亮的嗓音在审判大厅里回荡。
程家卿,男,51岁,原安宁县县委书记、县人大主任、县委常委,因犯贪污受贿罪,挪用公款罪,故意杀人罪,判处死刑,缓期两年执行;马鸣镝,男,54岁,原安宁县公安局局长,因犯包庇罪、隐匿罪、非法拘禁罪,受贿罪,判处有期徒刑十六年;齐万春,男,41岁,犯有故意杀人罪,情节特别严重,但因其主动交待,有悔罪立功表现,判有期徒刑二十年。
齐万秋,男,35岁,犯有故意杀人罪,情节特别严重,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糜志强,男,36岁,犯有故意杀人罪,情节特别严重,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佘彤,男,33岁,该犯家庭巨额地产来源不明,并犯有故意杀人罪,情节特别严重,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金买生,男,绰号野马,45岁,犯有窝藏罪,并参与盗杀国家珍稀保护动物华南虎,因其态度较好,决定从轻判处,判处其有期徒刑十年;章如月,女,36岁,犯有受贿罪,因其主动交待,判处有期徒刑两年,缓期三年执行;……诗人回到了西宁,因为他脸上添了三道凝重的疤痕,这三道疤痕,使他的整个面部发生了改变。三道疤痕已经喧宾夺主,当看到诗人的一张脸的人只得立刻转移受惊的视线,他的朋友和同学,他不想打扰他们。
双十谋杀案就像一场戏,已经落下了帷幕。看到了程家卿一伙人的下场,他比乘上了飞碟,喝上了外星人酿造的美酒。罪恶得到了惩罚,正义得到神张,尽管又以艰难又曲折,但最终的审判已足以告慰“老游击”的在天之灵了。那个小院,他要交给尘埃去管理,他要把它彻底忘记,他只带出了老游击的遗像,和他自己的一些诗稿和札记。背着父亲的遗像,他觉得父亲整个人就背在自己的背上了。而在外人看,他就像一个背着画框准备去写生的画家,一个热衷旅行,勤于采风的有点傻气的画家,如今的艺术家,在一般百姓的眼里,都是一些冒着傻气、不务正业的人,与不修边幅有直接的关系,与堕落有间接的关系。
朝东是一条新街,诗人走后才修建的。街道两旁鳞次栉比的高楼又光滑又规矩,好像不是建造出来的,而是用印刷机印刷出来的,诗人绝不想多看它们一眼,多看它们一眼,似乎连自己的个性都会丧失殆荆诗人向西走去,生活依旧美好,十月的阳光像西洋美人的金发,披在每一个人的肩上,每个行走的人都有自己的目标。口袋里还有零钱,诗人用它买了一瓶饮料和两块面包,转身出来走了四五岁,他突然看到昔日的恋人,在街的对面。他那昔日的恋人手上还牵着一个胖胖的两三岁的小把戏,正拾级而上。小把戏上台阶的时候,动作笨拙,像一只小狗熊。而他昔日的恋人,停下来,低着头,微笑着,回头看她的小把戏,手依然没有松。她在看她的小把戏如何走上台阶,好像还在鼓励着他。
女人真是魔术师啊,她们能在身上变出人来,这一点,任何男人都只能自愧不如。
变人,这也是诗人看到过的最杰出的魔术。
诗人定定地看着她和她的孩子,直到一个苹果从台阶上滚落下来。这个苹果,最初是在那小把戏的手上,现在它滚落了下来。它是不是西西弗斯拚命推动的那个不断推它它不断滚落焉为的球呢,诗人跑过去捡起它。
“你找死埃”诗人本能地将自己的身子随着骂声向后缩。一辆穿行的车辆里扔下了一声骂。
等他再定神去看街对面时,昔日的恋人和她的小把戏都不见了。
即使面对面站着,又有什么值得倾诉。诗人打消了交谈的念头,继续向西而行。穿过熟悉又陌主的街道,他要去他童年爱去的地方,遗像的像框在背上拍打着他。过一个集留市场,再过一座只有十多步的小桥,再往右拐,继续前行,便可看到游河。游河边是一片滩涂,滩涂边是河堤、秋风依然是温暖的,但已没有了春风的洋溢,站在河堤,望着潋滟而来悠悠而去的游河,诗人猛吸一口气,闻到了乡愁。在故乡闻到乡愁,在离别的前一天闻到了乡愁,这是一种独特的体验。像个永无魇足的孩子,诗人要把故乡的水光山色全吸进自己的肺里,做为留念。打算明天就离开安宁,也许永不回来。诗人看着远处的塔影,心便像水里的塔影,一层一层地动荡着,那是文风塔的塔影,不是安宁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而是诗人自己没有什么值得安宁留恋的。诗人想,他在安宁已没有了亲人。他的身世像一场久不消弥的大雾,永远模湖不清,也许这样更好,他想,然后他一步步地向人形石走去。他忘不了它,就像忘不了一个老朋友。一群孩子在不远处追嬉打闹。
“是不是把我忘了?老朋友。”
诗人上前,用手亲昵地拍了拍人形石的肩膀,人形石一点感觉都没有。
“我回来了,你应该高兴应该笑才对埃你怎么不会笑了呢?”
诗人疑窦丛生,他闷闷地坐了下来,拿出面包啃了起来了。不远处的孩子,停止了嬉闹,围了过来,像看着一个流浪汉一样看着诗人。
“它怎么不会笑了?”
诗人问。
小朋友顿时七嘴八舌地说开了。
“我爸爸说,自从发生了谋杀案它就不会笑了。”
“那它还会笑吧?”诗人又问。
孩子们纷纷摇头离去:“我们不知道。”
“老朋友,你也有许多委屈吗?”诗人问人形石,“为什么不笑了?”
人形石自然是不会回答的,诗人也不希望他回答,他只是觉得这样做亲切,也使他生发出在安宁还有一个亲人的真实印象。
“所有难堪的事,都当是被恶狗咬了一口,没有什么的。”
诗人像是在宽慰人形石,又像是在宽慰自己。
“我要睡一会儿了,你不要在我睡的时候突然笑起来,也许我的鼾声会很难听。老朋友,答应我,好吗?不要在我睡着了的时候,突然笑起来。”
诗人躺下了,枕着自己的包,包里有他的衣服。躺下之前,他把老游击的遗像郑重地放在自己的身旁。阳光仿佛停在老游击的嘴角,有一小片明亮的反光,诗人觉得自己是父亲并排躺着的,那么安详。他觉得自己、父亲都与大地融为了一体。他听到父亲的心跳,听到了父亲血管中血液的汩汩流动。
诗人醒来时,太阳已经西移,河面的西端青瑟瑟的,幽深而保守,东端却有一片柔和的橙红,色彩随着河流颤动着,变幻着,活像印象派的一幅画。诗人倦慵地站了起来,看见一只竹排由西向东迤逦而来,竹排上还有一个渔翁和七八只鱼鹰,顿时来了精神。
不用人力,竹排顺着河流漂来。他丢下他的包和老游击的遗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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