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落日》第60章


哭,只是无声无息的,任由泪水涟涟。
他听见了吗?怎么还不回答?
难道,他也在哭?抑或是在后悔,自己一时的糊涂,错过了这么多?
然而宇田雅治并不后悔。
他木然的闭起眼,躲避她所言所行,不想为之动容,只是泪水随着心的崩溃而愈发汹涌。
可他不痛,真的不心痛……
繁韵叹了口气,真是个比她还没出息的人啊!
她艰难的撑起身子,胸口炸裂般疼都必须忍着。因为,这个人比她还脆弱。所以她绝不能喊痛,而是宽慰的抱着他。
这是她第一次拥抱,也是最后一次。
纵使到了地府,他们也难再会。
缘分,终是尽了。
“听过一首《万空歌》吗?其中有两段写得很好,我很喜欢。”
她虚弱的将头搭在他肩头,自顾自地低吟:
“天也空,地也空,人生渺渺在空中。妻也空,子也空,黄泉路上不相逢。”
忽然喉咙里涌出一股腥甜,蹙紧眉,硬是生生咽了下去。
她清清嗓子,低声询问了一句:“真是好句子,你觉得呢?”
一声干笑,又重复一遍:“妻也空,子也空,黄泉路上不相逢。妻也空,子也空……黄泉路上不相逢……永不相逢!”
一口心血蓦地冲出喉管喷了出来,拦都拦不住。眼前一黑,整个人也软绵绵的从他怀中滑下去。
一直陷入沉默的宇田雅治,这会子才陡然惊醒。他慌忙抱起繁韵,拼命喊着她。
“繁韵!繁韵!我们不会不相逢!我们一定可以重聚!”他焦急一遍遍许诺,匆忙用手擦去她唇上的殷红。可一抹去,又涌出,反反复复。直到他脸上,手上,身上全沾染了红色,才总算停止。
因为,血已流干。
宇田雅治一怔,身体像被灌封了石膏,僵住了。
现在,他如愿了,该高兴了;以后她都不会离开,永远都能陪着他!
但是,他竟笑不出来,一点都笑不出来。
迟缓的紧抱住她,耗费全部的力气去抱紧她,不愿她的温热逐渐散去。
那以为早已死掉的心,蓦然间又开始发烫,发酸;一字一句都带着泪,蒙着伤。
但他清楚,繁韵再也不会醒过来。
“对不起……繁韵……对不起……”
愧疚,却无悔。
“别怕,我马上就来找你。黄泉路上我还要给你带路,还要牵着你,轮回转世都陪着你。那样你才不会孤单,不会迷路……”
他喃喃自语,相信她的魂魄还未曾走远,一定能够听见。
随即拿起染透她血的凶器,反手一刀——喉管便被切开!血像疯了般喷射出来,一片触目惊心的嫣红。
相信只有这样,他才可以将灵魂永固于此,陪在她身边。
他躺下,仍紧紧拥着渐渐冷却的她。哪怕‘火龙’逐步逼近,快要烧着他的衣衫也毫不在意。
有她在,他再也不会害怕,安心的闭上眼,等待死亡降临。
恍惚间,他仿佛听见自己喉咙汩汩流血的声音,又似有人在耳边轻唤……
一股幽香不知从何处飘来,霎时冲散了屋内浓郁的焦糊味。
他拼命抽吸,生命中最后一抹迷幻香气。
顷刻,脑子顿时混沌,白茫茫一片……
他睁大着眼,意外的看到一副副奇怪的画面。
没有火,没有熏烟,人已不在练剑室。
所见到的是一轮即将升起的太阳,和那青葱浓密的树林。
那股迷幻的香气,原是清晨中最新鲜的空气。因为掺和着树木花草的气味,所以格外纯净,幽香。
他顿悟!
这不就是那天龟山离别的清晨嘛!
果然——
一位远远伫立树下的清丽女子,不正是繁韵吗?
她是在等他过去吗?
等他来找她?
好!我过来,我马上过来!繁韵,我一定要在太阳升起前,再次抓牢你。
那样无论相隔多远,分隔多久,我们依然会重聚!
繁韵,
等我,
等我!
他兴奋的扬起手,努力朝她伸去……
‘轰——’,练剑室一根横梁突然倒塌,不偏不倚,正朝他们砸来……
八月十五日,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
武汉晨报第一时间发布消息,报纸被抢购一空,人人奔走相告,敲锣打鼓,鞭炮声一炮接一炮,大家都在拼命宣泄着这漫长而艰苦的八年中,所受尽的屈辱与悲愤。
胜利了!终于迎来了胜利!
江城八年来首次引发全城游行。
整条街,整条道,随便一个角落都塞满着欣喜若狂的老百姓;无论认识的,不认识的,大家都把
臂同呼,高声呼喊着祖国的名字,胜利的狂呼。
甚至不少人冲去日本宪兵队驻守过的地方,狠狠拔下他们的太阳旗踩了又踩,最后付之一炬,烧成灰烬。
日本帝国主义的痴心妄想,最终土崩瓦解,灰飞烟灭。
在日本军沮丧的被迫赶出中国,赶出国际舞台的同时,那些在前线奋战到最后的中国战士们,也纷纷回归自己的家乡。
只是大喜过后,无人不悲,无人不放声恸哭。
胜利姗姗来迟,背后垫付了多少尸骨,多少生命,多少骨肉离散,家破人亡的惨剧。
索性,胜利总算来了,尽管太迟。
彦骁宇是最后一批回武汉的战士,七年来,他屡立战功,表现英勇,破格得到上级的提升与褒奖。
这本来是该高兴的事儿,可他又能对谁报喜呢?
端详着眼前这座尚未修建好的烈士纪念碑,他耐心的从中寻找到他熟悉的名字。唯有这样,他才
能把他的喜,他的悲,全部告知他们。
终于他找到了。
——繁熙,繁韵。
摸着石碑上的名字,尽管早已知道,一时仍是无法接受这沉痛的现实。
繁熙,原打算回来和他痛饮三天三夜,无醉不归!然而最终却是他先行一步,成了烈士。
名号响亮,可他宁愿,他还活着。
当年的好兄弟,如今却只能阴阳相隔,以酒祭人。回想起来,怎能不伤感,不动容。
而繁韵,竟也离他而去。就算他带着为她构建一个家园的梦想回来,又有何用?伊人已远去,音容何处寻!
但是他们可以放心,他一定会好好照顾小云。纵使没有父子血缘,却已是他的儿子,不是亲子,也定当以亲子相待。
因为他永远都不会忘记,初次见到小云的情形。
老吴一说这是他的儿子,那蜷缩在被窝里孩子竟跳下床,伤心大哭的跑来拽住他的衣角。
哭喊着:爸爸,妈妈舅舅都不要小云了!你不要不理小云,不要丢下小云一个人!
男人大丈夫,打仗杀敌,他从没怕过,也没哭过。可那一下子,他眼眶都红了,心像被揉碎了一样疼。
那时候他就发誓,如果不好生抚养小云长大成人,他不配作个男人。
回家的途中,他特意给小云买了个小泥人。
虽然不知道孩子会不会喜欢,但他尽量去学着做名好父亲。
好在小云是个很乖的孩子,见到爸爸给他礼物开心得不得了,围着家里绕圈圈。
彦骁宇看他高兴的模样,自己也安慰不少。
忽然小家伙一下跑到他跟前,一本正经的问:
“爸爸,我以后也能当军人吗?”
“怎么?你也想当名小战士?”他刮了一下小云的鼻子,笑盈盈的说。
“嗯!我也要当像爸爸这样的军人!以后就不怕被人欺负,还可以去打日本鬼子,替妈妈和舅舅报仇!”
小云的话陡然令他一怔,他抱住小云,认真的说:“小云,你知道什么叫报仇吗?”
“知道!就像蚊子抢了我的馒头,我再去枪他的馒头咯。”
“傻瓜。你还小……”他轻声哄着,想来不过是孩子话。
但小云却是无比认真,噘着嘴巴老大不乐意。
“我不小了!我已经六岁了!可以和爸爸一样去打仗,当抗日英雄啦!”
“什么话!都是谁教你的!”语气重了点,差点把小云吓倒。想来小云只是个孩子,他实在不该
说太重的话,语调又柔和下来。
“听爸爸说。战争可不是好玩的事情。你还小,长大会明白的。”
他还欲再说下去,小云的小伙伴们突然来院子找小云。
孩子总归玩心重,也不管大人还在说教,撒腿就往外跑。
“小云,你爸爸真的是将军吗?”
“听我叔叔说,小云爸爸打过小日本呢!”
“那当然啊!我爸爸可是真正的抗日英雄!以后我也要当将军的!”
“哈哈哈!那我也要我也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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