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壶济世》第5章


那场演出,德兰看得很高兴。每个节目结束,她都热烈地鼓掌,并转头向林凯谈自己的评价。林凯也尽着自己的所知向她介绍。
在一个由《黄河大合唱》为旋律的舞蹈结束后,德兰告诉林凯:“这曲子很有点拉赫马尼诺夫的味道。”林凯介绍说:“你说得不错,这曲子的作者在苏联学习过,他受过俄国音乐的影响。”他顿了一顿,然后接着说:“不论有什么样的外国音乐影响,无论技巧如何表现,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曲子的灵魂是中国的。它是我最喜欢的作品之一。”德兰咬着下嘴唇,轻轻地点了点头。
那天过后,学校中国人的圈子里流传着:“林凯泡上了一个ABC。”
(11)
林凯又该去给德兰搬家了。
德兰就要开始到各个医院去轮训。教学计划是每三个月换一个医院换一个专科。由于流动性的增强,她也有了自己的汽车。
尽管德兰现在不乏愿意替她出力搬家的男孩,但她都一一婉言谢绝了。她知道,搬家出力本身并不是一个美差,但对于她的追求者来说却是一种殊荣。她不愿把这种殊荣给林凯以外的别人。她也知道,对林凯来说,他不会把这当作一件公主的赏赐。这本来只是她的一件普通事情。
这间宿舍又恢复了两年多前的模样,不同的是纸箱都已整齐地用胶带封好。
林凯到的时候,德兰正站着跟一个高大的美国小伙子说着话。小伙子很英俊,深深的眼眶里有一双蓝色的眼睛,端正的下巴中间有一个小小的凹坑。
看着林凯进来,德兰伸手介绍道:“凯文,这是约翰,92届的。”说到这里,她笑着向约翰试探性地核实着:“对吗?”三个人都笑了。她的活泼一下改变了这陌生的空气。然后她又伸手向林凯:“约翰,这是凯文,我男朋友。”这是林凯第一次听她这么说。他一下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时,门外传来了一个女孩的问话:“德兰,你男朋友来了吗?”随即,门边侧露出一个脑袋,林凯认识那是德兰的同学珍尼。看见林凯,她调皮地一伸舌头,然后招呼了声“约翰”,她就消失了。林凯这才明白,自己是德兰的男朋友,这在德兰的同学里也是一个不争的事实。
由于多了一个约翰帮忙,这次装车速度很快。和上次一样,她那大白玩具熊依然不肯受委屈。
德兰抱着大玩具熊对约翰说:“非常谢谢你了,约翰。过去以后,凯文自己能处理这一切了。”说着,她也侧头向林凯试探性地核实着:“对吗?”
在那以后,德兰和林凯还是差不多一个月见一次面。随着一个个的实习期过去,德兰有越来越多的内容跟林凯谈。讲病人,讲医院,讲官僚机构,讲她终于接触到了的社会。
林凯发现,德兰谈到病人时候会很动情,而这在西式医疗训练中是应该避免的,因为这会影响到诊断的公正。为此,林凯提醒过她几次。看着德兰善良,富有同情心的样子,林凯自己也怀疑着她是否能做到。即使她能做到,压抑着善良的天性,林凯也不知道对她的职业是否就好。他们谈着医德上的同情心,医疗上的非情感化。谈着职业与感情的严格分离。谈着人与机器。谈着东方的医学,医术,医德。谈到了中庸,谈到了太极图阴阳两极高度的结合统一。林凯最后说:“这些只是法则。在现实中,只有智者才能运用自如而成为大圣。”
德兰远远地望着天边。
(12)
林凯终于有机会见到了德兰讲了许多次她崇拜的三哥。
德兰的三哥杰夫来城里出差。他已经过了当‘住院医’炼狱般的考验,现在在南方的一所医院里供职放疗专科。
这天晚上,德兰就拉上林凯去和杰夫一道吃晚饭。
杰夫个子不高,胖胖的圆脸上架着一副金边眼镜。仔细看下来,能发现他同德兰五官上一些细微的相像之处。他已经开始发胖。因为已是职业人士,他穿着西服。由于不是工作时间,他没有打领带。
这是一间日本餐馆,生意不是很好。门厅的灯笼上画着大肚子佛和武士,柜台的上方挂着长短不齐的红白纸条,上面用假名写着长短句。柜台里的案厨在熟练地片着生鱼。柜台前的酒吧凳上散散地坐着两个客人,边吃边看案厨操作。
落座后,他们开始聊天。德兰先问了杰夫一些家里的情况,各处哥嫂侄的新闻。又问了杰夫的女朋友琳达,他自己的工作,他近来的游历。
侍者走了过来,先来了一句和语。看三人都没反应,然后用生硬的和式英语介绍了一遍今日的特牌。林凯看他俩光顾说话,还没准备好,就让侍者等几分钟再过来。
点完菜后,杰夫开始询问德兰的近况。德兰很兴奋地向他讲述着她的学业、生活,谈着她在各个医院轮训的所见所闻。不时地,她也讲到林凯。杰夫虽然是过来人,但他还是兴致勃勃地听她讲,不时幽默地加以评论。在德兰明显误会的地方,杰夫也给德兰解释着医院的运行方式。
日本酱汤端上来了,清清的酱汤里面沉着几块豆腐,浮着几叶海藻。内容不多,但透着一股清香。林凯很喜欢这酱味。
喝着汤,杰夫又问德兰将来的打算。
“那当然是行医啦。”德兰狡猾地回答着。
“我是问你要向哪个专科发展。”杰夫知道她是在抬扛。
“我还没想好呢。也许我哪个专科也不入,我作普科,当家庭医生。”德兰说。
“普科太辛苦,收入也不高,而且责任太大,保险费高,找病人也不容易。”杰夫给她讲了一大堆实际的问题。
“可是普科能见到的人多,看的病多。专科太缺乏人情味了。”德兰陈述着自己的想法。
“普科你是无法提高成专家的。”杰夫看利益上说不通,又从功名下手。
德兰沉默了一刻。
“可是医学发展的结果最终是要通过医生返回到人身上。忽略了人的地位,医学会是很乏味的。”林凯接上去说。
“是啊,是啊,人是一个整体,普科能接触到这个整体的各个方面。专家的机器可以分析好一个局部。但人的机体之间是相关的,无论是相隔多么远。”德兰突然又兴奋了起来。
“……”
听着兄妹二人的辩论,林凯暗自思忖:一些说法好熟悉,虽然是那么朴素。
他不记得他曾经对她具体地讲过中医的基本概念。事实上他是一直有意地回避着这个题目,主要怕影响她学习现代医学。可是现在,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德兰已经开始运用中医思想了。对了,想起来了。上次在唐人街的中药店,看见坐堂中医,他给她讲过中国名医悬壶济世的故事。后来她在书店买了几本书,其中有关于中医的。好聪明的德兰!
料理上来后,他们的谈话才停止。
吃饭之后,他们又讨论一些其它的医学问题。
看着德兰成熟的举止,听着德兰有条理的阐述,机敏的回避,聪明的反击,感觉着德兰清晰的思路,敏捷的思维,林凯涌上一种“新娘之父”的感觉。
吃完了饭,在送杰夫回旅馆的路上,杰夫对林凯说:“德兰现在很敏锐,我都辩不过她了,她说是跟你学的。”
林凯骄傲地点点头后,又反问杰夫:“你不觉得德兰她自己长大了?”
车里头三个人都沉默着。
这就是家里人的不同。家里人看着她永远是小姑娘。
也就是在刚才饭桌上,林凯才突然感觉到德兰长大了。
(13)
校园里聚集了很多人。这几天是哈利大学一年当中最热闹的时候。明天,这里将举行每年一度的毕业典礼。家长们从全国各地汇集在这里,使得附近的旅馆家家爆满。五十年前、二十五年前的老毕业生也回校参加重聚,这一切使得哈利大学沉浸在一片热闹的气氛中。校园的草地上搭起了大棚子昼夜欢宴。校长,院长们分布在各处跟家长们握手、碰杯,替学生佩挂功名带。镁光灯闪闪,照下一张张笑脸。四年的辛苦,终于熬到了头。学生们这样想,家长又何尝不是这样想呢?
当新生走进校园,他们只是一个个满脸稚气的孩子。数年的磨炼,使他们改变。今天,当他们穿上了长袍,家长突然一下子对他们另眼相看,不敢相信这就是那翩翩少年。面对着这样一个重大的成人礼,辛苦又算得什么呢?
对德兰来说,爸爸妈妈都来参加她的毕业典礼,还有什么比这更高兴的呢?
六年的辛苦都属于过去,明天!自己属于明天。
对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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