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壶济世》第7章


在他有力的的臂膀里,她的感觉是那么的安全。在那灼人的爱欲一刻,她希望世界永不改变。作为女人,她希望他们能永远缠绵。作为职业人士,她含泪送他上飞机去天边。
她牢记着他们共同写下的誓言:我思,我在,我生,我爱。
(19)
世界上的一切,特别是人生,是这样的不可思议。
那天,德兰和林凯二人各自感觉到相互之间难舍难分时,正是遗憾这一段情的残缺。他们二人同时拿起电话听筒按下对方号码的时候,是因为他们同时找到了答案——决定把自己交给对方同时又拥有对方。大白熊给他们安排的旅行,使得过去的一切是那样的浪漫和圆满。
那个浪漫的旅行,给他们的过去划上了一个完美的句号。
面对明天,他们所需要的是重新把对方发现。
这也就是为什么情爱会容易死去,这就是为什么凤凰会从烈火中涅般。
在拉斯维加斯那白色的海市蜃楼大赌场里,在他们抵达目的地的前一晚,在这个充满了欲望、浪漫、冒险、金钱而唯独缺乏理性的沙漠之洲,这一对情侣,这两位即将开始新生活的成年人,进行了最理性的长谈。
是夜,爱依然是那样的炽热,情依然是那样的绵绵。不需要灯红酒绿、醉生梦死地营造,他们的爱拥有着明天。
次日,他们拥抱了太平洋海岸。
(20)
秋天,林凯告别了科林斯夫妇,告别了列维教授,告别了朋友、同窗们,告别了美丽的校园,他启程东行,来到了这所新学校,开始了他的博士后生涯。
他很忙,每天都在实验室工作到很晚很晚。
林凯哪里是在工作,他是用工作把那深深的相思苦排遣。
那是令林凯永生难忘的旅行。当他紧紧地拥住她,轻嗅着从她身上散发出的初绽兰花香味时,他是那样的陶醉。他多么希望从此一醉不醒,与梦永眠。
现在,在这宁静的深夜,他看着他与德兰临别时共同写下的字条:“我思,我在,我生,我爱。”
(21)
这是一个难得见到的阴天。
这天,德兰接手了一个癌症患者。老人七十多岁,看起来还精神挺好的。从病历看他这是第三次发现癌细胞了。前两次是通过手术和放疗处理的。入院后经仔细检查,造影、化验、分析下来好象癌症转移目标不只胰腺一处。从病人的状况来看,手术已经不现实。只有通过药物控制和放射杀伤。主任也同意德兰的诊断和方案。
治疗是相当痛苦的。随着大量的白细胞被杀死,老人一天天衰弱下去。控制癌症药物又严重影响着老人的食欲。大量液体的补充也挽回不了颓势。一个疗程下来病情没有好转,癌细胞反而有扩散的趋势。德兰感到了束手无策。老人的身体看来已经承受不了第二个疗程了。而不作放射,癌细胞势必迅速扩散。主任同意保守一段,等老人身体略有恢复再行放疗。就在这保守的时间里,雪崩发生了。癌细胞大面积扩散,一切都无可挽回了。
这样的病人,最后要被送到“阳光病房”,用大量的吗啡镇痛,让病人安享天年。从病历上看,老人没有亲人。老人清醒时候,他总是乐观。他很明白什么将会发生。在他将被移往“阳光病房”的前一天,这也就是德兰最后一次给他当班时,他精神格外的好。那天不忙,德兰就多陪陪他。
老人看着德兰,问她是哪里人。她说是美国人。老人解释着。德兰明白了他的意思,改说是香港人。老人有些失望。但他还是给德兰讲了自己的身世。
老人祖籍是日本。他父亲那辈来到美国,在华盛顿州安顿下来,开小片荒种地。辛苦下来攒了一点钱,回去娶了日本妻子,在美国生下了他。他是天生的美国公民。然而,当二战爆发时,他们家被迫贱卖了那一点点能称得上是财产的土地,全家迁往爱达荷集中营。当时他是美国公民,他有两条路,当兵或进集中营。他全家被送进了集中营后第二天,就报名当了兵。
这时老人平静的脸上显现出一种矛盾的感情。他接着叙述着:他是美国公民,他还有这个选择。他至今也不知道他的选择对不对。
“有时候人有选择也挺痛苦的。”老人说。
他走了,留下了父母。自己参加了海军,战后驻扎横滨。退役回来以后就按“老兵法案”上了学。他父母均已在他回国前去世。
老人干涩的眼睛里闪出一丝光。他继续着——
上完学,他有了自己的事业,但是一想起过去他就无法不心痛。他没有结婚,他不愿意他的后代也是“尼基”。
他解释着:“‘尼基’就是第二代日本人。”
作为“尼基”是痛苦的,他们心里找不到祖国。老人叹着。
就在前一阵,他找停车位同另一个人相争,那人冲他喝道:“滚回日本去!”他跳出车去喊着:“我生在这里,长在这里,我为这里打过仗……”
停了一阵,老人说:“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还能有机会去一趟华盛顿,看一眼我们原来拥有的土地。去一趟集中营的旧址,凭吊一下父母。”老人痛苦地摇着头说:“我们是找不到祖先的!”
德兰背过身去,她哭了。
第二天,他被送去了“阳光病房”。
从那天起,德兰不论一昼夜的倒班下来有多累,下班后都要去“阳光病房”
看一下老人。用一次性牙刷给他刷刷牙。开始他还能开口表示一下。后来,睁睁眼。最后,只是眼皮动一动。虽然看不见了,但他知道,她来了。
每次来,德兰都要从外面摘一朵小黄花,插进她带给他的瓶子里,每次换一朵。这朵花给‘阳光病房’带来新的生命力。
他从到“阳光病房”这天起就已经不用德兰开处方了。这里的病人有着统一的处方:每四小时一剂吗啡。德兰感到了作为医生的无奈。
他的腹水已经很厉害了。皮下的癌肿已经连成一片。人瘦得只剩一张皮,两眼深深地凹进去,宛如骷髅。
在他还能抬手动的最后一天,他把如柴的手放到了她的手里。这只他从换病房开始就一直攥着的手,这时终于松开了。落到德兰手里的是一枚铜钱,一枚上个世纪的老钱,这是老人唯一能够追溯上去一代人的遗物。没有子女的老人把它交给了德兰。
有一天,当德兰再一次地来到他的床前,老人已经不在了,而昨天的黄花依然鲜艳。德兰仍然同往常一样给他换上了这朵新花,然后连小瓶子一同拿去。
老人去了,但德兰记住了他的名字:滨凇,一个找不到祖先的人。
公寓门口的楼下摆着的李医生让花店送来的一打玫瑰。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小黄花,她把玫瑰一下塞进了装废弃邮件的大筒里。
(22)
就在那个老人离去的那个晚上,德兰给林凯打了个电话。她谈着刚刚逝去的那个老人的故事,谈着她的感受,她的难过,她的不解,她的思索和她的看法。
中间有一段时间她哽咽得说不下去。
在电话的另一端,林凯也被她的叙述所感动,禁不住一阵心酸。他感到,对德兰来说,这是一次死亡的洗礼,她从中懂得了很多。她与自己分享她的观察,他也从其中更多地了解了这个社会。
德兰过了那段伤心之后接着说:“凯文,对着病魔,我感到如此的无奈。我考试得那么多A,却也不能多给他一点时间,让他实现最后的一个愿望。”
“德兰,我觉得老人走的时候并不遗憾。”林凯沉默了一刻接着说:“其实,他走得很坦然。你使他感到安慰,亲切。他给你讲了他一生‘无根’的痛苦,这痛苦远胜于他的病痛。他向你讲了,你的存在减轻了他内心里的痛苦。你明白吗?”其实,林凯没有说出口的还有:“他把铜钱交给了你,他想着这铜钱所携带的古老生命力会在你身上延续,他还有什么可遗憾?”但在这个时刻,他不愿再让德兰感到压力。
“他可能一开始以为我是日本人呢。”德兰猜想说。
“我想,那是他最希望的。但后来这一切都不重要了。因为你的善良,使他后来认同了你,你祖先是哪里人已经并不重要了。”林凯说完后先给自己打了个问号。他不敢肯定如果德兰没有东方人的相貌,老人会对她谈这一切?
“他为什么要去当兵打日本人呢?”德兰天真地问。
静场。
“他也许从来就没有认为过他不是美国人。”林凯给出了这个自己听了都可笑的答案。这是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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