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暴潮》第84章


ê眉赴偻蛟ǔ傻暮8鄣扑?br /> 人有千般好,总有一样不好。赵老巩在儿子赵振涛当了市长以后发誓,不求儿子给他办一件事。可是赵老巩为了给老伙计朱全德谋个差,还是破例给儿子说了软话。不论是求谁,他跟儿子说这个事情的时候,忽然觉得自己活得不那么踏实了,不那么理直气壮了。赵振涛很高兴地答应着,马上就给朱全德办了。昨天晚上,港务局的头头到家里来,让他告诉朱全德今天就去灯塔里上班。本来定的是六点钟上船,可是还不见朱全德的影子,赵老巩在心里骂着朱全德,他哪里知道,朱全德夜里让老婆辣花给他做了一件新衣裳。朱全德来了,他远远地看见赵老巩坐在船上等他,就急煎煎地小跑了几步。
“老朱头,你个老东西,给你办事,你还迟到?”赵老巩坐在船上骂着。朱全德赶紧赔着笑脸,咳了几声,说他给赵老巩带酒来了,还说喝了酒就跟他继续摔跤。赵老巩看见朱全德的身量像船板一样宽厚,很结实,白蓬蓬的头发遮掩着额头上的青筋,青筋上涌着血,放着豪光,大喉结发出粗糙的问响。赵老巩笑着说:“你这个老东西越活越壮实啦!俺可摔不过你喽。”
朱全德看见赵老巩很衰弱,耷蒙着的老眼像两个深潭,雾蒙蒙地浮着一层倦意,好像没有任何事情能让他激动起来。他心里好一阵难过,他想自己看守灯塔的时候,也拽上赵老巩,把他昔日的激情重新调动起来。他故意拿话激怒赵老巩:“老巩头,你不跟俺摔跤,俺不怕,俺刚刚上班,你可别一口气喘不上来,去见阎王爷,俺可没空给你吊丧。”
赵老巩果然就上了朱全德的圈套,尽管他瘦得几乎干枯了,一条一条的肋骨像要破皮而出,还是恼怒地骂道:“老东西,你才该死呢,俺遇上了这样的好年头,还要活些时候呢!”朱全德就缩着脖子,小孩儿吃奶一样地笑着。
赵老巩划船的时候十分卖力。实际上,他知道自己啥时候该走,他已经在祖宗留下的太极斧上照见了自己的老脸。太极斧上映出的小亮点,是一轮一轮的,带着褐色的斑点,那是长寿斑。祖上说,多时在太极斧上看不见那个斑点了,离搂着阴面斧见阎王的日子就近了。近来,赵老巩时常丢魂,丢了魂,就在黑夜里端坐在太极斧下,听斧头发出的声音。那是一种神秘的嗡嗡声,声音里小乐也说话了,男男也说话了。整夜整夜地听这如生命流淌的声音,特别是听到尾声时,老人总是反反复复轻轻唤着两个字:“天——眼——”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赵老巩也说不上来,他只知道念叨这两个字的时候,像是天窗开了,这两个字仿佛用斧头给楔进他的骨头缝里去了。
把船摇过防潮大堤,就见到了岛上的灯塔。两个老人看见这种灯塔时,简直惊得目瞪口呆。这是用钢筋混凝土建造的,共有九层,异型塔内有三根巨大的壁柱支撑着,旋转式的钢楼梯。在三层楼高的地方有一个很大的了望圆厅,坐在圆厅里可以喝酒,可以看见远处的渔船和轮船,看见老蟹湾的每个角落。朱全德拽着赵老巩哼哼着爬到楼顶,看见一个钢质的大灯笼,比赵老巩的八福灯要大几十倍,闪烁的白光比太阳还刺眼。赵老巩见到这光与太阳光相碰的时候,眼球像铃铛一样鼓出了眼眶。他眼一黑,缓缓坐在铝合金凳上,闭上了眼睛。大海的波涛凝固了,海是这样沉寂,这样沉寂。忠勇的海魂在这一刻化作永远的礁石。朱全德很茫然地看着他,问:“老巩,你咋啦?喝口酒,眼睛就不会痛啦。”赵老巩依然没睁眼,嘴唇哆嗦了一下,就感到朱全德的酒瓶子嘴塞进了他的嘴巴。一向馋酒的赵老巩双唇紧闭,任冰凉的酒液在他的脸上缓缓流过。酒和着老人的泪水一起流淌下来,流淌得很慢很慢——赵老巩终于说:“天眼,俺看见天眼啦!”
朱全德愣了:“天眼?哪有天眼?”
赵老巩说:“天眼的后面,有俺的小乐,俺的男男,俺的船,俺的太极斧!”他苍老的脸上挂满了浑浊的泪水。
朱全德的鼻子一酸:“是看见了,看见了!”
朱全德赶紧把赵老巩扶到三层的了望圆厅里,缓了一会儿,赵老巩才从天眼的幻觉里挣脱出来。船形的墓碑不见了,他们脚下响起了呜隆呜隆的响声,抬头望去,早春波光粼粼的宽阔航道上,正走过威风凛凛的轮船方阵。赵老巩抓着朱全德的手说:“老朱头,俺在老蟹湾造了一辈子的渔船,从没见过这么大的轮船。俺就叫它船精吧!”
朱全德热切地呼唤着:“轮船再大,它也得看俺这灯塔眨眼睛。”
赵老巩心头一热:“不,是天眼。俺活了这把年纪,才知道灯塔就是天眼。老蟹湾的天眼啊!”
朱全德含着眼泪笑道:“对,老哥,是天眼!”
船队隆隆而过,卷起了一道道浪花,不是风暴潮掀起的浪花。浪花被太阳染得红红的,灿灿的红光刺亮了百里长湾。海天之间颤动着一颗巨大的感动的泪珠,被感召被震撼的泪珠啊。看见它,即使血是冷的,也会因为这心与海的碰撞而燃烧。亲爱的人啊,从前的一切就忘得干干净净吧,你的容光你的故事,就珍藏在这小小的天眼里啦,在你最需要的时候,天眼会告诉你,新的生命将如何在阵痛里诞生!
1999年5月完稿于唐山——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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