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筑草为城》第104章


布朗亲e陪着爱光来到这里,他一边气急败坏地骂着得放,一边为他们站岗放哨。他轻声咆哮着,叫着。“得放,你不听我的话,你不是我的侄子!你知道你这样做有多危险吗?我会被你大哥骂死的!”得放一边把布朗往外推一边说:“行了行了我的好表叔,让我和爱光呆一会儿吧。”“一个小时够了吗?”“你说什么,一个小时,你疯了,我从天台山赶过来——一个小时?”“最多不能超过两个小时!”“两个小时?”这对年轻人同时叫了起来。布朗吃惊地看着他们说:“两个小时还不够啊,你们也太贪心了!”“两个小时怎么够呢?从前我们说话,能够从天黑说到天亮呢!”红德少年说。
小布朗更吃惊了,他几乎叫了起来:“什么,姑娘马上就要被我带到天的最南边去了,你还只想跟她说话,你们——一啊,你们多么傻啊!”这对年轻人开始有些明白表叔的意思了,他们一下子就脸红了起来,爱光就拿她的手去打布朗的背,边打边撒娇般地说:“布朗叔你坏,你坏!”小布朗可没有时间跟他们开玩笑,他一把抓住爱光的手,掏出那只祖母绿戒指,一下子就套在爱光手上,说:“结婚吧!你看,连戒指也有了,我本来是想在云南大茶树下为你套的呢!”爱光右手的无名指套着那枚戒指,尖尖的手指朝向天空,她的手哆噱起来,她的眼泪也在眼眶里哆味起来。她跪倒在茶坡上哭了。得放有些手足无措,一边也跪下来,一边手忙脚乱地为她擦眼泪,对她解释说:“别哭,别哭,我不跟你结婚,你放心,我不是和你来结婚的,我告诉你我看了多少书,我们那里山高皇帝远,一些知青的书籍倒没有烧掉,正好供我读。史学书,有郭沫若的,兹伯赞的,范文澜的,吴晗的,还有一些古典名著,《静静的顿河》、《春潮)}、巴尔扎克的《人间喜剧}、莎士比亚的悲喜剧——”他没有能够再把书名报下去,他的嘴已经被姑娘的温热的唇堵住了。
呵……在蓝天下亲吻是多么神奇啊,你的眼睛也被我吻成蓝色的了,你浑身上下散发着茶的香气,散发着野花的芬芳。青春多么美好啊,我们一定要活下去,我现在知道了许多关于爱的事情,我现在明白为什么大哥不赞成我写那些东西了。大哥并不是不勇敢,你看,他不是很坦然地到海上小岛去服苦役了。我听说当时他也可以不去,只要他坚定地和我划清界限,可是他不认为我有什么反动之处,他说这不过是对真理的一种思辨罢了。是的,大哥只是认为我远远还没有想透就想叱咤风云。也许他是对的。我单枪匹马,读一点书,知道一些皮毛就写文字,虽然用了大字报的语言,看上去有些张牙舞爪,我自己却越来越清楚,实际没有多少花头。瞧,我向你承认这一点,真让我难为情,你不会因此而看不起我吧……嗅……可是你的亲吻真甜蜜啊,我真想和你永远地躺在茶山上,亲吻,亲吻,亲吻,直到茶叶把我们俩全盖上。呵,我们过去浪费了多少好时光,我还剪过你的辫子。我多傻啊,越读书,越觉得自己蒙昧。真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还要通缉我。其实我什么也没有说透……你怎么不亲我了,你吻我啊,你吻我啊,我只有在你的吻中才会才思汹涌……有时候我想,我还是被他们抓住了更好,会判刑吗?也许,三年两年的,熬一熬也就熬过来了。关键问题是要碰到能听得懂我的话的人,谁是真正的马克思主义者?我们不妨到法庭上辩一个高低吧,这个世界上,难道真的就没有听得懂我的话的人……你看,天多么蓝啊,请在蓝天的衬托下,让我看一看你手指上的祖母绿吧。表叔该骂我们了,我们为什么还在说个不停,我多么爱你啊,其实我想说,我多么爱你,不是说话的那种爱,是另一种爱,在那一种爱里,吻是远远不够的……你看到我怀里揣着你的长辫子了吗?我每一个夜晚都是亲吻着她睡去的,现在,她就在我怀里……让我像表叔说的那样来爱你吧……怎么啦,你怎么啦,你听到了什么?有人在喊?他们在喊什么——他们突然惊坐了起来,听到布朗大叫一声:快跑——他们不但没有跑,而且还惊站了起来。然后,他们看到了前方出现的两个人,是爷爷和父亲。他们朝他们这里摇着手,得放很高兴,掏出贴在心口的那两根大辫子,也摇晃了起来。就在这时,他本能地感觉到还有人在盯着他。他回头一看——枪!举枪的人!他大叫一声:爱光快跑,唆的一下跳了起来。他拉着爱光飞速地开始奔跑。他们看见茶蓬一团团地在眼前蹦跳起来,鸟雀惊叫,蜂炸蝶惊,山下的粉墙灰瓦东倒西歪,他们好像听到后面有人喊:别跑了别跑了,前面有危险!但他们什么也没有听见,他们像风一样地掠过,像鸟一样地飞,像小鹿一样地跳跃,他们彼此听到了强烈的喘息,茶蓬哗啦啦地惊呼起来了,他们突然弹跳起来,有什么东西把他们抛向了空中,然后,他们就像两片刚刚浸入水中的茶叶一样,舒展着,缓缓而优美地沉人绿色的深处去了……
后面的人在峭壁前煞住了脚,布朗只来得及抓住那两根落在茶蓬上的大辫子。所有的人都惊呆了,连茶蓬都惊得目瞪口呆,天地也在那突然的一跃中同时沉入谷底。追赶者面面相觑,有人飞快奔跑,寻那绕向悬崖的路。布朗惊异地抓着这两根辫子,茫然地捧给了后面追上来的嘉和与杭汉。辫子上沾着茶叶,也沾着那对青春少年的柔情蜜意,它在滚籁籁地发抖……突然,所有的人都听到了一声惨叫,他们看到另一个人朝峭壁撞去——是杭汉!他发出了根本不像是他发出的那种惨烈的长长的叫声。又听到另一个声音撕心裂肺的大叫:布朗,拉住他…一人们就见杭汉直往崖下扑去,他的脚被那个刚才大叫的半瞎的老人一把拖住。但老人的分量那么轻,被疯了的杭汉一下子甩了起来,甩到了茶蓬上。杭汉拼命地踢,用脚,用手,疯狂地朝那老人砸去,想摆脱老人,好跟那一双儿女而去。老人像一片落叶一会儿翻到东一会儿翻到西,在茶蓬上发出了喷喷的声音,但他咬紧牙关,一声也不吭,而杭汉却歇斯底里地不停地发出惨叫,他的叫声,真是令石头也要落泪,让那些持枪的军人也侧过脸去。这时布朗已经冲上去,从背后挟住了杭汉,他们俩一起也制服不了杭汉,杭汉依旧疯狂地冲着跳着喊着,直到布朗也大叫起来:“大舅,大舅!大舅啊!”杭汉才停止了冲动。他瘫倒在茶蓬前,那被他甩在茶蓬上的嘉和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他什么也看不见了,但他还能够在布朗的搀扶下,走到杭汉前,慢慢地扶起侄儿。这杭家的三个男人,一声不响就寻寻觅觅地找那通往悬崖的绝路去了。
当年夏天里的某一日,罗力站在劳改农场茶园路口迎候杭汉。罗力是个高个子,但背明显地已经驼了下来,花白头发却还是又浓又密,穿着一件背心,一条长裤,浑身晒得和非洲黑人没什么两样,衬在一大片的蓝天、绿坡和黄壤之间,十分显眼。他站着的样子,依稀还有当兵的架势,他几乎没有挪步,定定地立在那里,等着杭汉走近。他们已经见过好几次面了,这一次见面,只是伸出手去,和他握了一握,他的手掌疙疙瘩瘩,完全像老农的一样了。
这一片密植的茶园,一个个茶蓬,个头儿又矮又壮实,罗力说:“这是我最早开辟的一片密植茶园,你不是一直想看看吗?”杭汉的一头黑发全白了。他一句话也没有说,静静地蹲了下来。
罗力说:“天太热,先喝水,先喝水。”杭汉依然一声也不响,罗力把水勺凑到他的嘴边,他喝了起来。罗力一边对他说:“这里的茶,一年能收三四百斤干茶,比一般的茶园产量要翻一番。”杭汉看了看茶蓬,仿佛有些厌恶地别过头去。罗力仿佛没有看见,他嘴里嚼着一片鲜茶,指着茶园说:“其实这种种茶法,五十年代我刚刚进来时就有人开始试验了,叫多条式矮化密植茶园。那时候一般茶区实行的都是单条式种植,我们这里却是三条式矮化密植。你记住了,大行距150厘米,小行距30厘米,丛行20厘米,每亩大约15000株。这片茶坡,原是个荒山,就交给我负责,班上原本还有个专门种过茶的,教了我不少本事,刑满释放走了。这样七弄人弄也有十年了吧。”杭汉依旧不响,罗力看了看他,说:“你不是问过我这个茶种是什么种吗?我一直也没有跟你说过,我跟家里的任何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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