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桃之远》第36章


现的,快得难以置信。夏天的时候我已经做到睡前诵读圣经,认真做祈祷了。
人们都说,逆境中的人更加容易被领到了上帝的面前——抓住并依靠这个救世主,可是我却是在对我来说从来没有这么好的顺境中。正是因为这样,我才需要祈祷,我总是祈祷我不能失去,不能失去纪言呵。
当然不得不说到我和唐晓更加恶化的关系,我越来越觉得,这是我没有办法挽回的,向神祈祷也不能。
唐晓已经搬回家去住了,也就是说,她为了避开令她厌恶的我,甚至甘愿每个早上花去一个多小时的时间从她家赶往学校。
她旷课的情况更加严重了,她喜欢在一堂课快要结束的时候,从前门进入坐满了人的阶梯教室,让所有人都来关注她。她穿着嚣艳的衣服,像只步态傲慢的孔雀,在众人的目光里,尽情地展示着自己斑斓的羽毛。
但是她却仍旧讨人喜欢,谁都得承认,她越长越美了。
当然也有时候我和唐晓在某个中午或者傍晚同时出现在我们的宿舍里。她坐在我的对面抽烟,一根接一根。她已经不再抽那些给女孩子用来表演的Light的香烟,她要特别浓烈的。她当然也注意到我此刻所看的书是《圣经》。这个时候我觉得我们是在进行着一种对抗的,但是没有任何对白。她一直抽烟,目光只是看着她的脚——她俯视的目光总是非常忧伤的。等到她抽够了烟就拿起门后面的扫把把一地的烟头扫起来,然后走到我的床的里面,把寝室朝南的窗户打开,那个时候我们离得非常近,我深深的呼吸中充满了她身上的香水味道。这是她的新变化,从前的唐晓也是香香的,但是那是她作为少女的迷人的体香,从她的头发里和脖颈下面散发出来,连我这个清心寡欲的女子也不禁贪婪地努力吸吮着。
现在唐晓用味道十足的香水。很久之后我知道了她身上的香水是Gucci的“envy”。她所做的这一切在我看来像是一种攀岩运动,越来越高,高高在上,无论如何也要在我之上。
我在开始信奉神的时候并没有考虑过伟大的神究竟会引领我去向什么地方。我不知道他最后把我带回了郦城。开始的时候,对于神和教堂的接近完全是为了纪言。很久之后我终于明白那是一种讨好,事实上这永远是一场我处于下风的爱。当我仰面膜拜神的时候我也在膜拜我的纪言。我唯有抓住神的手才能接近纪言,我们才能面对着面或者背对着背,如此地接近。
后来我完全变成了一个被神改装过的人,我再也凶狠不起来。
让我仍旧回到那改变了我的教堂,厚实的灰墙和纤细的十字架。那教堂就像一个举起一柄宝剑呐喊的武士,如今我真的相信了它就是庇佑我的神。是的,它也是爱神。让我和纪言一辈子就守着这座神的殿宇吧。
夏天的时候我画了一幅叫做“神的府邸”的画,就是这座教堂,还有在铁门外面蔷薇花丛里的男孩。男孩戴着一顶咖啡色的鸭舌帽,挺拔的鼻子和微微扬起的下颌上落满了太阳和星辰交错的光辉。隐隐约约的天际上有几片若隐若现的荷花色翅膀,那是天使们的,他们梭形的身体像线轴一样一圈一圈将天宇之间缠满了爱。爱,是的,这里没有夜晚只有不断循环的光辉,这里没有硬梆梆的恨只有绵绵不断的爱。
纪言多么喜欢这幅画啊,他让我紧紧地抱着那幅画,把我们拍成了美丽的翻转片。夏天的时候,“神的府邸”被纪言拿去参加了一个叫做“生涯”的地下酒吧的油画展览,酒吧里的人都是纪言的朋友,他们惊奇地看着这个跟在纪言身后的小姑娘,她带着涉世未深的腼腆。——说来真是奇怪,自从我和纪言在一起之后,自从我信奉了神之后,我从前的狂傲气沧桑感都被洗去了,我像个一尘不染的纸灯笼一样充满了新火苗的炽烈,只是我一直认为这是一个一戳就破的假象。因爱而伪装的假象。
我的画被放在正中央,画面上的教堂在大家明亮的目光里熠熠生辉。喝彩声像云朵一样缠绕着我和纪言。那天我们站在酒吧里的昏暗的报纸卷灯下,所有人都知道我们都是神的孩子,一对璧人,明眸善睐,神采飞扬。我穿着一条紫色层层渐深的吊带纱裙,莹莹的嘴唇总是充满期待地张开,像钻石一般璀璨。啊啊,我就像一尾刚刚上岸的人鱼一样,终于登上了人类的陆地。那真是跨时代的一夜,我在这个叫做“生涯”的地方获得了新生。此时此刻我觉得我和纪言是完全一样的了,我终于和他站在了距离神一样距离的地方,就好像人鱼精花了上千年的时间终于修炼成了人的模样。
神仙眷侣。
那天我们从地下酒吧“生涯”出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神的孩子仍旧毫无睡意。我们的胃里填满朗姆酒和芝士蛋糕,然而更加多的是所有的人对于我们的嘉许和赞美。他们都喜欢杜宛宛,作为纪言女朋友的杜宛宛,我觉得身体有了质感,我再也再也不是一只纸灯笼了。
我们一路唱歌,纪言不知从什么地方拣来一根笔直笔直的树丫,双手就像击鼓一样有节奏地挥舞着。我感到周围的每一方寸空气都像蜜糖一样地粘稠。
忽然纪言说:
“宛宛,跟我回郦城吧。跟我去看段小沐吧。”
我立刻静止了,鼓声和歌声都不知去向,留下我们两个孤单单的孩子站在路灯柔和的目光下。我的心乱极了,段小沐的名字就像一串飞舞起来的气球一样直冲向我的心壁,咚咚地撞得乱响。
“宛宛,这些信神的日子里,你是不是觉得内心非常平安?再也没有害怕耳边萦绕的那些声音和心绞痛是吗?”纪言停止了向前走的步伐,抓住了我的手,我们就站在这个月色撩人的夜晚,空旷的马路中央。
的确,这些日子以来,也许是因为和纪言相爱的缘故,也许是因为总是默默地在心里祷告的缘故,我竟然忘记了耳边那常常响起的段小沐的声音,我也竟然忽略了曾经令我难耐的心绞痛。我的心再也没有因为这些来自段小沐的声音和疼痛而躁动不安或者癫狂不止。是的,这些日子我一直非常安逸,我知道那些声音还在,心脏也还在一阵一阵地散发着疼痛,然而它们都只是发生在我的躯体上而不曾延播到我的头脑里。我竟然做到了无视它们的存在。这真的难以置信,这对于我而言生来俱有的痛疾忽然被隔绝了。我应该狂喜不是吗?我应该庆祝不是吗?
我据实对纪言说:
“是的,这段时间以来,我很心安。”
“那么你懂得了吗?”他以宽容的微笑示我。
“什么?”
“其实一直在你心里的魔鬼并不是段小沐而是你的心魔。”
“心魔?”
“没错。记得我曾经告诉你的吗?奇怪的事情的确发生在你和段小沐这两个毫不关联的人的身上。你们的触感是相通的。起先我也不敢相信,但是这的确是真的,我认识了你们十几年的时光了我不能不相信了。我知道这个事实的时候也曾为你和她感到伤悲。段小沐有先天性心脏病,所以她遭受到的痛苦也传递到了你的身上。我承认,这对你非常不公平。可是这能怪谁呢?小沐有错吗?宛宛,你心平气和地想一想,病痛并不是她能够支配的呵,她也无力阻止这些疼痛传递到你的身上。她也很懊恼很自责,可是除此之外她又能做些什么呢?宛宛你不能把错都推到她的身上!”纪言的身体像块解冻的冰块一样散发出一团又一团哀伤的空气。
我听他的这些话就像吃下一株无限长的水草一样,必须不停不停地吞咽,它纠纠缠缠地把我的五脏都捆束起来。可是我应当是如何的一种表情?如何的一种心境呢?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们都有意地回避着有关段小沐的一切。我们都清楚,当她再一次从我们之间升出来的时候,我和纪言那还略显孱弱的爱情会立刻化为乌有。于是我们都绝口不谈段小沐,我们都小心翼翼地呵护着我们爱情。
直到今天,我们终于重新回到了这个话题上。回想这一段刚刚过去的时光里,纪言的爱,上帝的庇佑,竟然使我几乎全然忘记了段小沐——这个像瘤像癌一样在我身体里肆虐了近二十年的女孩儿竟然被连根拔起了,我不知不觉之间早已和那些牢牢缠住我的病痛绝交。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像一只一直警觉的动物终于松弛下来,原谅了与它日夜作战的天敌。
6点钟的阳光把这个城市的柏油地板擦亮。我看到熹光在挤压我们,使我们更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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