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第8章


眼前的人,忽然不再熟悉,就像这七年来相依为命的亲切感,从来都没有存在过。原重生不敢置信地拼命摇头,在泥泞的地面一步步后退。
如果连他最尊敬、最崇拜的师父都可以欺骗他、愚弄他,天底下,还有什么人可以信任?
——原重生、原重生,你是个傻子、是个傻子!耳边,嘲讽的声音一阵又一阵,刺激他的耳膜。
“重生,你过来。”没有人明白她的心情并不像表面上看来那样平静,她试着以最平常的语气,轻轻唤他。
“不……”他回答,却是断然地拒绝。
破碎的音节颤巍巍地,才出口,立刻被雨声盖过,可是她,仍然听见了。
过往的日子里,他会对她笑,偷偷地看她;会为了她一句无心的褒扬而欣喜莫名,会在她生气的时候小心翼翼地赔不是,不敢有半句怨言;对她的吩咐,他总是恭顺地遵从,从来没有违抗。
——现在,他,对她说“不”?
他每退一步,她和他之间的距离就增加一分,连带着,彼此之间心灵的隔阂就加深一分。
空气中有异样的响动,眼角的余光瞄到运天已经在她没有注意之时,持剑劈向原重生。来不及思考其他,她追上前,挤进他和原重生之间,挡在原重生的面前。
剑锋,硬生生地在半空偏离,从她肩上掠过,贴着耳根,窜入她的长发之中。
淡黄色的绢带断裂成两截,和着一缕青丝,飘落而下。湿漉漉的长发,没有了束缚,倾泻开来,覆盖了她整个背部,垂落至腰际。
“流光,你干什么?!”运天暴喝出声,立刻收剑,已是一身冷汗。这一剑,他用足了十成的功力,存心不让原重生活命。流光如此毫无预兆地冲出来,要不是他及时将剑锋偏离,依照这样的力道,差一点,死在他剑下的人,就是她了。
“有我在,你不能杀他。”只是短短一刹那,她已经在心中做了决定。
原重生愣愣地站在流光身后,盯着此刻地上已经分不清颜色的绢带,不言不语。
“流光!”
“我,知道该怎么做,师兄大可放心。”不理会运天的震惊,她转身,面对原重生,伸出右掌,忽然对着他的胸膛,用力一击。
毫无防备的原重生被这一掌震飞了出去,扑倒在地面,嘴一张,呕出一口鲜血。
“原重生!”见他呕血的惨状,心,不由自主地抽痛了一下,她却逼自己硬下心肠,毫不留情地开口,“这一掌之后,你我之间,师徒情分一刀两断!”
“师父……”来不及擦拭嘴边的血,原重生抬头,木然地看她。她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如一把利剑戳进他的肌肤,痛彻心肺。
流光慢慢走到他面前,俯身为他拭去唇边的血迹,垂落在胸前的发丝掠过他的脸颊,她的手,停在他高肿的脸颊上,“重生,再念一遍《玉清心诀》。”
冰冷雨水也减轻不了的疼痛之感,在她的触摸下,奇迹般地消退。会不会是他看错,在她长发的掩映下,一向清冷的目光中,居然多了那么一点点怜惜?似乎受了某种蛊惑,原重生开口背诵:“皇天永明,雨润苍生,仁心当道,择时者利之,惟目明、耳聪、心静……”
“此刻,你心静了吗?”
“我——”远处运天的身影映入原重生的眼帘,父母被杀的惨状在脑海中浮现,一刹那心湖的平静被打破,他奋力坐起身,“是他吗?是他杀了我的爹娘,还要杀我吗?”
他的眼神变了,充满了仇恨,被鲜血浸染的双眼血红异常,不再明朗。
——心智一旦被仇恨蒙蔽,回头,很难很难……
“是他!”她给了他肯定的答案,没有隐瞒,“重生,若是你将他当做仇人,不要忘记,也算上我一份。”
没头没脑的话,令原重生愣住,将视线移到她的脸上,不明白她为什么这样说。
“当初,我也曾想杀你,一念之仁,落下今日的孽根。”
冰冷的话语、冰冷的语调,一如往常,可是此刻听在耳中,却令他动弹不得,浑身麻痹,即使三九天浸骨的寒冷,也不曾使他有如此冻彻心肺的感觉。
“也许,我真的是选错了。”她的手,毅然决然地从他脸上移开,“我以为,我可以改变你的命运,改变你的一生。没有想到,冥冥之中,自有安排,无论怎样,都不能逃避。”
“那么,现在,你决定要杀我了吗?”对他有养育之恩的师父,居然不是他想象中的恩人,反而在相见之初,对他已经动了杀机,上苍究竟开了什么样的玩笑啊?
她沉默了半晌,终于站起身,却撂下一句出人意料的话:“你——走吧。”
“不能放他走!”运天听见流光的话,大喝出声。本来见她的举动,还以为她终于回心转意,下定决心要除去后患,没有想到,她仍然执迷不悟,“日后真要让他成了气候,铸成大错,这样的后果如何承担?”
“今日我逐他离去,他若平安做人,自当无事。若——”流光再看了看地上的原重光,面向运天,向他保证,“他真应了天命,危害师父,危及朝廷,我,会亲手杀了他!”
撂下狠话,立下誓言,七年师徒情分就此恩断义绝,再也无法回头。
明明是晴空万里的天气,阳光明媚。转瞬间,乌云压境,遮天蔽日,随即大雨倾盆,雷声轰隆作响,闪电贯彻长空,好不诡异。
临安城内,平日里热闹的街巷,雨水坠地,刷刷作响。屋檐房廊之下,挤满了躲雨的行人,咕哝着,抱怨阴晴不定的天气。
“我活了大半辈子,还头一次看见这么大的雨。”
“太阳都不见了,真是活见鬼!”
“这年头,日子还真不好过,连老天都在欺负人哦!”
暴雨阻断了南来北往行人的路途,聊天似乎成了惟一的消遣,大家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啧,你还在乎这些,人家蒙古兵就要打过来了,到时候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我说——”虽说是抱怨,多少还是有些顾忌,听见的人小心地看看身边闭目一直没有说话的白须道人,咳了咳,“你小声些,还真不怕了啊?”
“还怕什么?打就打吧!又是征粮又是征兵,反正都是死,闭上眼睛挨一刀,顶过被饿死。”先前抱怨的人讲完之后还不忘翻翻白眼,故意征求一旁道人的意见,“你说是吧,道长?”
白须道人睁开眼睛,静静看着眼前的雨幕,过了许久,才低声开口:“事无定数,安能所知?”
一阵狂风乍起,夹杂着豆大的雨点,向众人席卷过来。大家纷纷惊叫着向后退,惟有白须道人安然不动,伫立了一会儿,毅然决然地向外走去。
“喂!喂!道长,外面在下雨呐!”
有人好心地提醒,却没有换回任何回应。雨水迅速浸湿了白须道人的黄色道袍,暗黑的天色中,偶有闪电划过,雪白的光芒之下,让他看起来颇有几分诡异。
“疯了、疯了……”
仍有人在议论,却阻止不了白须道人的步伐。仿佛根本就感觉不到打在身上生疼的雨点,他只是一步又一步在暴雨中缓慢地走着,直到身影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中,再也看不见。
“师父——”若有若无的呼唤声从远处传来,白须道人拐进一旁的里弄站定。不多时,雨水流淌的屋角之上,忽然凭空多了一张美丽的娇俏面孔,被暴雨侵袭之后残留在脸颊上的水珠,无损她的丽姿容颜。
“溢彩。”白须道人将拂尘轻轻搭在左手手臂上,点头向她示意。
雨雾中,一道人影翻身而下,电光之间,红色的衣裳异常显眼,玲珑躯体曼妙异常。站立在白须道人的面前,她眨了眨眼睛,眼睫上的水珠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滚落,顺着她的脸颊,滑过她的下巴,缓缓隐没进衣领,令人遐想异常。
“如何?”仿佛早已料到她的来意,白须道人捋了捋胡须,淡淡地问道。
“刘整降元,元兵大军转移襄樊,朝野震动,皇上盛怒,大臣惶恐异常。”
“还有呢?”
“还有——”被唤溢彩的女子看了白须道人一眼,见他并没有什么表情变化,雪白的贝齿咬了咬下唇,“贾丞相迁怒师父,咬定您七年前推算不准,办事不利,造就了今日混乱的局势。”
“失之毫厘,谬以千里。七年前,千算万算,我惟一没有料到的只有一件事。”白须道人摇摇头,微微叹息。
“师父,我不明白。”溢彩轻蹙眉头,一个小小的动作,却令她看起来风情万种。
“既然不明白,就不要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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