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篱隐》第26章


梦无痕在一旁瞧着,却是哭笑不得。以她的功力,将那杯子送到长孙凌面前已是勉强,若不是他暗中帮了一把,只怕那杯茶水早已洒了一地。然而见她眉目含笑的样子,显然对方才的举动很是得意。
长孙凌暗一咬牙,以他目前的人手,想要强带梦无痕回京,看来已是不可能了。只得悻悻道,“既然梦大人有事待办,那下官便先回京师去了。”
顿了顿,又道,“希望梦大人记得自己的承诺,皇上和娘娘那里,可还都在殷殷盼着大人。”
“我既答应了你,自然会回去。”梦无痕一哂,道。
长孙凌拱了拱手,转身道,“收队。”
便率先行了出去。一行的锦衣卫跟着他,纷纷退出客栈。
“——长孙大人!”梦无痕扬声唤道。
长孙凌转身,微喜道,“梦大人可是改变主意,决定就此随下官回京去了?”
梦无痕淡淡一笑,拉过一边的梦愚,交到长孙凌手里,道,“我这小僮既是大人带出来了,还请大人妥善送他回京。”
长孙凌面色微僵,却只能无奈地道,“那是当然。梦大人尽管放心。”
“少爷,梦愚要同您一起回去。”扯着梦无痕的袖子,梦愚不依道。
“你是成气候了,连我的话都不听了。”梦无痕淡淡地道。
“——梦愚不敢。”缩了下肩膀,梦愚委委屈屈地蹭到长孙凌身边。走出了七八步,又蓦然回头,叫道,“少爷,您可得早些回来呀。梦愚在府里头等着您。”
梦无痕挥了挥手,朝他微微一笑。
遥望着那一行人渐行渐远,慕容华衣走到梦无痕身边,问道,“现下,我们要去何处?”
淡淡垂眸,启唇道,“燕王大营。”
第十章
当梦无痕与慕容华衣两人到达燕王大营的时候,已是深夜。
夜风乃大,吹得旌旗猎猎作响。营帐四周燃着数十支火把,火舌吞吐,却驱不散夜里的寒气。
营外一人当风而立。见了梦无痕,顿时快步迎了上来。
“无痕可是践约来了?”朱棣豁然笑道。
夜幕之中,他孤身一人站在那里,风霜欺眉,发上隐约凝着水气,却依然威仪如山,气度磊落。
慕容华衣看在眼里,忍不住在心底喝了声彩。好一个燕王朱棣,端是帝王气度,也不枉她当初为他所用,险些命丧黄泉。
梦无痕温和地一笑,拱手道,“劳王爷相候,无痕愧不敢当。”
“多年未见,你也学会客气了?”肃手迎客,朱棣笑道,“来,去孤王的中帐,你我好好叙上一叙。”
觑着朱棣的脸色,慕容华衣抿唇笑道,“王爷这中帐可不是人人进得的。奴家在此地候着便是。
梦无痕微一沉吟,道,“也好。”
暗地里握了握她的手,微微一笑。
凑近了他,慕容华衣低声道,“可不许让我久等。”
与她相视一眼,梦无痕点了点,道,“王爷请。”
“请!”
中帐里,茶香袅袅。
朱棣沏了杯热茶,递到梦无痕手里。
道了声谢,梦无痕浅浅啜了一口。
凝眸望着他,良久,朱棣缓缓道,“当年第一次见你,是在朝堂之上,父皇座前。那时你还不过是个十多岁的少年,进退间却泱泱大度,雍容自现。我本想纳你入麾下,不料父皇终究是将你留给了朱允炆。”
梦无痕沉睫,望着手里的杯盏,道,“皇上宅心仁厚,先皇便是看中这点,才会传以帝位。”
“可惜却震不住场面。”朱棣冷冷一笑,眸中掠过一丝嘲讽之色。
梦无痕默然。
燕王所言,虽属大不敬,却偏偏一语中的。当今天下,内有诸王割地,觊觎皇权。外有邻国环伺,虎视眈眈。皇上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削藩,奈何诸王势力早已坐大,已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此时此地,孤王只问一句话。”朱棣抬眸,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他,道,“无痕,你可愿助我成事?”
“我若说不愿,你会如何?”梦无痕沉静地道。
朱棣眼色一沉,道,“我不逼你。但你要知道,若你助我,等我攻下应天,得登大宝,你就是我开国之臣。孤王知你有心革新除弊,届时朝堂之上,你自可施展抱负,再无人阻碍得了你。”
梦无痕淡淡一笑,道,“我早已无心朝廷,又何来施展抱负之说?倒是王爷如今被这漳河所困,进退不得。且不说攻下应天,便是想率军全身而退,只怕也难。”
段易影虽已离去,然布下的八阵图仍在,一条小小的漳河闹得燕王进退维谷。近日里若不能渡过漳河,朝廷的增援大军一至,再加上边关数万兵马襄助,前后夹击之下,只怕宏图霸业顷刻间便成乌有。
朱棣自是懂得这个道理,沉吟了片刻,道,“你说的诚然不错。不过,即使我兵败漳河,你以为朱允炆的皇位就能坐稳了?”
顿了顿,续道,“即便兵败,你道我数十万大军便尽灭于此?便是退兵建州,坚守数月又有何难?到时东有福王,南有承德王,加上我的兵马,三王近百万大军成合围之势,与朝廷一战,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战火纷起,苦的是天下黎民。”梦无痕垂眸道。然而心中另一层忧虑却未宣之于口。激战之下,无论胜负,双方必是两败俱伤的局面。到时若是领国发难,外敌来犯,又该如何抵御?
“若是及时渡过漳河,孤王便可直逼应天。到时天下既定,旁人自也无可奈何。”望着梦无痕,朱棣沉声道,“这一战可大可小,全在无痕你的一念之间。”
眼前男子宽颐广额,气度磊落,森森霸气隐而不露,锐气中又见雍容。对上那双仿佛装得进天下的眼睛,梦无痕忽然恍惚了一下。
依稀见,仿佛看见了当年太祖皇帝策马奔腾,指点江山的豪气。这一对父子,是何其的相象呵。
淡淡沉睫,掩去眸中的苦涩,梦无痕道,“王爷抬爱了。”
沉默了片刻,抬眸接道,“王爷料得不错,无痕确有破阵之法。但是——”
朱棣的眼睛顿时亮了,道,“但是什么?你尽管说。只要你助孤王渡过漳河,想要什么,孤王无不答应予你。”
“王爷既然如此说了,那无痕便直说了。”放下手中的茶杯,梦无痕直起身子,肃然道,“其一,王爷若攻下应天,不得伤害皇上性命。举凡朝中重臣,便是不服新主,亦不得恣意残杀。”
微一沈吟,朱棣道,“孤王答应你。”
“其二,登基之后,三年不得加赋。农政之事,承袭太祖当年,移民屯田,开垦荒地。”
“孤王答应你。”朱棣毫不犹豫地道。
“其三,天下初定,当以仁治。若非万不得已,不可率意用兵。严刑峻法,酌情废止。”
重重颔首,朱棣道,“孤王答应你。”
望着桌上的杯盏,梦无痕沉默下来。
“还有什么要孤王答应的?”朱棣笑道。
梦无痕摇了摇头,起身道,“王爷若能记得近日所言,无痕便心满意足了。”
“这便是王爷要的破阵之法。”淡淡一笑,自袖中取出封信,递了过去,“无痕就此告辞了。”
接过信笺,朱棣惊道,“你竟要走?”
梦无痕如此做法,等于已经背叛了朱允炆。除了待在自己身边,他还能去哪里?
“我已负了先皇当年所托。难道王爷还要无痕跟着你,一同攻入应天吗?”望了他一眼,梦无痕苦笑,举步离开中帐。
朱棣怔怔地望着,直到那白色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方才喟然一叹。
隐隐之中似有预感,今生是再见不到这白衣翩然,温文秀雅的男子了。
从车帘望出去,是阔别多年的故土。
梦无痕微微一笑,心头蓦然涌起一股暖意。应天,这大明的都城,依然是遍地繁华,行人如织。
马车在梦府门前停下,慕容华衣率先跳下了车,望着面前的朱红大门,道,“这就是你从前住的地方?”
“嗯。这便是了。”梦无痕笑道。
“大学士府!”抬头望着朱红大门上挂着的匾额,慕容华衣一字一字地念着,忽而奇怪地问,“哪有管自己的宅子叫大学士府的?难道天下只有你一个大学士吗?”
梦无痕微笑不语。这大学士府四字,是太祖皇帝御笔亲提,且特意差人挂上梦府的门楣。自那时起,京师上下,无人不知朱雀街有座大学士府。
这时,忽闻一声欢呼,一条人影从门内飞快地冲了出来,激动地叫道,“少爷,少爷少爷,可把您盼回来了。”
眉目灵秀,飞扬跳脱,正是那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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