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头(下)》第16章


听见这话,老奶奶不高兴的说了几句重话,跪在地的王竞珊也不甘被冷落的哭红了眼,只有数儿安静的缓缓低下头,眼泪隐在眼眶里,整个人开始恍惚,再也听不见祠堂里老夫人还谈了什么,四周吵吵杂杂,众声喧哗,她一颗心却空空洞洞,飘飘忽忽。
他骗她!当初信誓旦旦的说只要她一个,结果……她的不安成真了。
他喜欢就好?原来听他亲口说喜欢别人是这种心碎的感觉。其他人都不接受?原来他的喜欢已经这么深。
她用点点滴滴的相处,才换得他钟情一生的承诺,那衣玉露呢?是妆援会时凉亭里的一见钟情吗?那么,这样的难受她还得怪是自己亲手促成的?
这个晚上,她一夜难眠,除了想这些没有解答的问题,还有因为丈夫没回房,听说,他在书房睡下了。
没有想过会这么快!
老奶奶在孙子的坚持下,也只能妥协了,将衣玉露纳为偏房的事,就这么成了定局。
这场纳妾的婚礼办得低调许多,本来纳偏房就不会张扬,加上宋连祈希望能尽早带衣玉露进门,形式简单得多,喜宴上也只有几个亲近朋友同欢。
当新娘送进新房,数儿就坐在宋连祈身旁,听他轻声对春儿交代——
“传话给二夫人,让她先吃点东西,别等我。”
“少爷,这样好吗?会不会不吉利?照理得先掀过新娘的头盖,还得喝过交杯酒的……”
“不用了,别让她饿着就好。”
“好的,我这会就去。”
“等等,待会顺便让闲杂人都离开绫园,让二夫人自己贴身的丫鬟留下就好,传我的话,其他人不准打扰她。”
“好的。”
“去吧。”宋连祈摇摇手,示意春儿去办事,转身又跟一干兄弟敬起酒。
他跟春儿的对话,一字不漏的传进数儿耳里。她怎能不觉得悲哀?
怕她饿着、怕她让人说闲话,这样的温柔,以前专属于她,现在得跟别人分享了,她顿时食不下咽。
“别肃着一张脸,让人觉得宋家的大夫人没气度。”突地,宋连祈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
“我知道了。”数儿赶忙扬起笑脸,随着他招呼前来祝贺的朋友。
“说着悄悄话呢,没想到娶了偏房,宋少爷跟大夫人还是这样鹣鲽情深啊。”
“就是,左拥右抱,羡煞众人。”
“一个是名满杭州的娇俏丫头,一个是杭州第一大美人,人生至此,夫复何求。”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说着宋连祈的好际遇,说着数儿的好气度,说着衣玉露的好名声,一句一句都说进数儿的心坎里,刺得她发疼,但她始终扬着笑脸。
敬完酒,宋连祈又坐回她身边,坐得很近,左手轻轻搂上她的腰,跟以前不一样,轻得像是只有勾上。“这几天,我已经让人打扫锦园了,明儿个收拾收拾搬过去吧。”
她身子明显一僵,“为、为什么……要搬?”
“玉露已经娶进门,我做事总得公平,不能我让她睡别的院落,却让你睡我房里,是吧。”
公平?他对衣玉露公平,那谁对她公平?说不出话,她笑着点点头。
他笑得像往常一样温柔,“这么折腾,你也该累了,先去休息吧。”
“好,我的相公您也少喝点。”柔顺的想站起身,手却被他拉住。
“往后,称呼我相公就好,别这么绕口了。”
像是他说了什么好笑的笑话,数儿越笑越开心,一脸灿烂,只有搀扶她回房的霞姐知道她颤抖着身子。
回房,她让霞姐退下,就这么呆坐窗边许久。
不勉强,那在现在的称呼上多加上几个字也行。
加上哪几个字?
加上“我的”两个字就成。
我的,那不就是——我的少爷?
对,平日你可以这么称呼我,比如我的少爷用膳,我的少爷起床,我的少爷外找,我的少爷想死你了,或者是,我的少爷……咱们该行房了——
数儿突然笑得呵呵有声。她这少爷就这样,他不害臊,她会害羞耶,每次都叫她做些羞人的事。
我怕你称呼我的少爷这么久了,会改不过来,为了让你叫得顺口些,这“我的”还是加上去好了。
我……的、相公……
很好,我想这辈子我不会再改了,省得你绕口不习惯。
他每次都这样,要些卑鄙的招数要她屈服,对了,之前还以“死”相逼要她延长卖身年限勒,哈哈——结果她还真的嫁给他了。
哈哈——他当初坚持那么久,一定要她叫“我的少爷”、“我的相公”,现在又说不用了,他就是一个这么随性的少爷。
丈夫的新婚夜,数儿也没睡,就这么坐在窗边许久许久,脸上始终挂着笑,像是想起什么高兴的事。
直到一早霞姐来敲门,惊醒她,她才发现衣角都沾了露水,眼角也沾了……
只是露水吧。
第六章
亭内,白杨树下,傅来古筝音曲,拨筝之人,艳若牡丹的脸庞上有着勾人心魂的美眸,柔若无骨的细指正抚着弦,弦声回绕,煞是悦耳动人。
一旁的男子手执醉人酒壶,俊逸过人的脸庞难得泛出少见的酡红,不知是酒醉人,还是人醉人。
数儿伸手悄然推开白杨,望着俊俏面容闲适欣赏着美人抚筝的模样,心头百感交集。
当年抚筝也是他交代下来必学的乐器,而他验收后,总说听她抚筝是人间一大享受,如今,听其他女人抚出来的音律……也一样这么享受吗?
丫头学琴,她是头一人,但千金闺秀中,不会抚琴的又有几人?以前他总说她如何如何的特别,如今她的特别在衣玉露面前,也不过是如此的平凡。
凉亭里,佣懒的男子突地在抚琴女子耳边说了悄悄话,衣玉露先是停了手,接着轻轻拨了琴弦,换了曲子。
听着琴声,数儿的泪无法控制的落下。她听过这首曲子,是相公当年亲自教她的,一字一字教她吟唱的曲子——
“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她轻声的跟着琴声唱。
当年她问他,这词的由来——
“有人说这词是苏轼写给侍妾王朝云的,听说王朝云声调很美,苏轼喜欢听她唱歌,可惜她比苏轼早走,她过世后,苏轼没再吟过这首词。那你知道王朝云的身世吗?”
“喔,很特别吗?”
“众说纷纭,有一说是,她是他宅子的丫鬟,很得苏轼喜爱,他亲自教她习字、抚琴,后来成了他的最爱……你不觉得身世跟你很像?”
最爱啊……泪水不断滑落而下,数儿吟唱的声音越来越哽咽,“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俏,多情……却被无情……恼。”是啊,多情却被无情恼,她的声音早已跟不上曲子。
这吟唱虽轻,却已经惊扰了抚筝之人。
“什么人?”衣王露停住抚筝的手,略皱柳眉。
知道藏不住了,数儿抬手抹抹泪,挂上她最近学会的笑容,拨开白杨,走近凉亭,“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发出声音的。”
“数儿,怎么来了?”宋连祈见到她出现也不惊讶,就像是早看到她一样。
“没什么,想来花园散散步,正巧听见凉亭有人抚筝,趋近瞧瞧。”其实她是来散心的,无奈该来的总是避不过,如果早知道会让他瞧见,她决计不会偷看的。
“没关系,你来得正好。”他还是闲闲坐着饮酒,连起身的动作也没有,但眼睛没放过她藏不住的红眼眶,拳头握紧了点。
衣玉露见到她仅是淡然颔首,反倒没有那日妆媛会初识时的热络。
也对,现在身份不同了,是妻是妾又何妨?受宠的人才有资格笑。
数儿呐呐的摇着头。“哪的话,是我打扰你们饮酒抚筝了。”
“不,来得巧,玉露正好在弹蝶恋花,我不也教过你了?你们可以互相切磋切磋。”
“嗯,可以切磋切磋。”衣玉露淡淡的开口。
她这是在下战帖吗?她哪比得过她!刚刚听她抚筝,数儿自己比谁都清楚两人的差异。
“不了,我哪比得上衣姑娘。”声音平稳,只有微微抖着的小手,泄漏了主人一点点心思。
衣玉露半眯起美眸看着她,声调冰冷,“你手在抖,很冷吗?”
数儿愣了一下。她是看出什么了?是在嘲讽她装得不够彻底吗?“我没、没……”她不知该如何解释。
闻言,宋连祈盯着她抖着的小手一会,帮她接话,“数儿身子虚,兴许是今天又更冷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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