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丝(上)》第6章


郁垒爱理不理,“那又如何?”
藏冬愈想也就愈是笃定,“你倒是说说,这辈子,你可曾见无冕笑过?”他若不是老了呆了,那对于无冕之事,他应当记得很清楚才是,而关于无冕这尊全神界最不像神仙的神仙,他这辈子曾笑过几回,真要算起来,只怕三根手指头还有剩。
在他俩还未当上战神,仍待在武将林中时,让他记忆很深刻的一件事,并不是无冕被人称为地下太子的身份,而是他不与任何神交友,也不同任何同僚说话,就在他神法与武艺大成之后,不知是无冕无意要藏,又或者,无冕只是想向他们证明他这尊地下太子的地位,看似不再压抑的他,总是在暗地里向所有的神暗示,他虽拒神于千里之外,亦可杀神于千里之外。
“那家伙笑与不笑,关我何事?”打心底不喜无冕这二字的郁垒,对于这话题已失去了兴致。
“关系可大了。”天才果然是孤独的。
记性向来不差的他,还记得,在几百年前,在武将林里的一场武试中,皆是赤手空拳上场的无冕与子问,在他俩你来我往之时,庞大的神力令在场观战的武将神们纷纷走避,唯二有耐性看完的,除了他之外,就剩那个从头到尾都看得意兴阑珊的郁垒……
他还清楚记得,那日子问胜了无冕一掌,就在那一掌后,无冕冷冷地笑了,那冷意,可不是单纯只是令神头皮发麻而已。而就在事后,无冕便开始努力修练,再日日去同子问挑战,害得后悔万分的子问直嚷著,早知道他那么会记恨,那时她就不要出那掌了……
事隔多年后,无冕的脸上又再次出现笑意,且又是对子问所笑的,这教他怎么不去怀疑,这一回无冕又想怎么对付她?
“那个,关于子问……”枯坐在厅中,看著他俩各发各的呆,已经等了许久的繁露,忍不住出声提醒看似快睡著的他们。
回过神的藏冬,忙在面上堆满了笑意,“你先回宫等消息,或许她只是贪玩,想在人间逛逛,过个几日她就会回宫了。”
“若她不回来呢?”繁露愈想。就愈觉得这一切都是她的错。
他摸摸鼻子,“那……就只能算她倒楣了。”全神界中,每一尊神仙都知道,无冕这号人物,不是他们得罪得起的,就算无冕在人间做了何等让人发指之事,也仍旧无人或神能拿无冕如何。
“什么?”
“没事没事,你就先回去等等吧。”藏冬转过她的身子,直将她往外推,“来人,送客!”
待客人被请走后,郁垒慢条斯理地转过头看向那个不负责任的藏冬。
“你吃饱撑著了?”
藏冬反睨他一眼,“不骗骗她,难道你要我同她说实话?”
“那女人可能早已死在人间了。”别的不说,只要同她一块去的神是无冕,不要说回来,就能否活著,也还是个问题。
“虽说很有可能,只是,倘若真是那样的话……”藏冬两手环著肩,总觉得无冕不会做得那么蠢,说不定……子问只是个借口,而无冕的正事则在人间里?
“别告诉我,你想去天帝面前告御状。”
说到这个,藏冬就想叹息,“依天帝几千年来事事都对无冕睁只眼闭只眼的作风,我就算去告了也没用。况且,就算我再怎么没脑袋,我也还有点没事别去与无冕作对的自知之明。”他最少还记得无冕那个地下太子的名号是打哪儿来的。
“怎么,你怕了他?”至今谁也不知,无冕究竟是不是天帝与凡人所生下的太子,就连天帝都从未有那个打算让无冕正名,反而让无冕继续待在只要一遇战事,就得上战场拚个你死我活的武将团里。
藏冬徐徐订正,“我只是不想找麻烦而已?”他可不想成为另一个无冕时时都想除之后快的对象。
“你真担心那个子问?”他的名言不就是无论什么闲事都管,独独不管神界之事的吗?
“没办法。”藏冬摊摊两掌,“她若死了那还好,她若活著,我怕无冕不会死心。”
本来不想深想,但一旦深想,就愈觉得这里头枝枝蔓蔓的东西实在是太多,郁垒索性从最基本之处开始找起那个令他感到怀疑和不安的地方。
“方才,我一直在想一件事。”
“嗯?”藏冬回过头,没想到他居然也有这么正经八百的脸色。
“你我的武艺,是我俩花下近千百年,彼此相互切磋出来的,是不?”郁垒简简单单地陈述一个他人都鲜少想到的事实。
“是如此。”
“那,无冕的武艺,不就是与子问切磋的成果?”他怎么想也想不通的这点,也许短期内,仍是不会有人来告诉他答案,气既是如此,无冕为何会那么想杀子问,甚至不惜亲自出手?“
听完了郁垒的分析后,藏冬也觉得郁垒已摸清了无冕的六成心思,而能够摸清无冕九成底细的人,则是那个生死不明的子问。只因无冕向来不与六界众生有所关联的,就算同僚,无冕也不愿与他们接触,可这些在子问的身上,却是从来没有半点限制过……
仍未想清楚无冕为何肯让子问近身的原因前,以局外人来看待这件事的郁垒,在他耳畔多添上了更加充满迷思的一句。
“倘若,他俩只是想打打杀杀,好分出个你我高下,这事,在神界私底下做即可。”郁垒交握著十指,双目瞬也不瞬地望著他,“你可曾想过,为何这回无冕偏要将子问引至人间?”
被考倒的藏冬头痛地叹了口气,“这……就得问无冕了。”
沙漠是有生命的。
在头一回见著大漠里的黄沙之前,他原先并不相信这话。
究竟是哪一年他已忘了,他只记得,那一日,他们这只军伍,在敌军叩关之前,在大将军的命令下先敌军一步出城御敌,可却中了敌军调虎离山之计,出了关的大军在深入漠地里时,敌军已绕过边境上丘来到边关的后头,趁整座城的军力不到原先的一半,迅速攻下边关之城截断整只大军的后路。
遭困在漠地里的他们,前头有著拥有三只大营军力的敌军,后头则有著趁他们大军出城而攻下边关的另一只敌军,令他们进退失据,只能困在漠地里无法动弹。而敌军也不急著乘胜追击,因他们知道,只要他们在漠地中多守一日,即离死日多近一日,到时,就算不渴死他们,也能活活晒死他们。
一颗透明的汗珠无声地滴落在钟甲上,烫热的钟甲在灼热的阳光照射下,不过一会儿,即将汗水晒干,同时,亦将他们的希望缓缓晒干。
漠地里仍存活著的整只军伍,自数日前。即已分散躲藏在沙丘之后,紧抵著风儿所吹出的沙丘棱线避开阳光的直射,但即使如此,入夏的炽阳,将整片漠地烘热成一座折磨生命的火炉,虽说,偶尔会有些许风儿吹过,但过于炽热的南风所捎来的,并不是希望,而是更多兵士葬身在这处热漠里的消息……
等待了数日,在已将饮水喝尽的这日,存活下来的兵员已剩不多,而他们也知,他们这只军伍无论再如何死撑著等下去,亦盼不到朝廷的援兵,只因他们这只龙蛇混杂的军伍,并不是朝廷的正规军,虽说领军带伍的将员,大都是出身于朝廷的正规军,但除此之外,军中募来的民兵占了大多数,其次则是被迫充军的罪犯,自愿从军者,则是占了少数中的少数。
他也是因罪充军的一员。
在一整排面上皆遭黔面的罪犯里头,唯一没在脸上留下充军之印的他,在人群中显得格外醒目,他一手抹去额上的汗,抬首看向湛蓝无比,就连片云朵也没有的天际。
此时日正当午,亦是热意最炽之时,一名原本挨靠在他身旁的老人,也像其他人一样再也撑持不住这热意而倒下,他侧首看了倒在沙里的老人一眼,随即挪同视线,而就在这时,他看见了前方沙丘上,金黄色的沙粒,顺著风儿的撩拨袅袅起舞,看上去就像是一条条有了生命的金色彩带,正随著烈日优雅地舞动著。
一迳瞧著远方的他,在瞧得出神之际,忽然发觉远处的漠地里有著大片的阴影,他顺势抬首看向晴苍,却赫然发现,遮蔽天际带来了阴影的,并非云朵,而是敌军带给他们这些连连耗了好几日,却始终拖著不肯死光的人们的最后之礼。
发现密密麻麻来箭的他,扯著干渴的喉咙声嘶力竭地呐喊著,急忙通知四下的人们尽快躲避,可已或累或倦极的人们,即使明知道敌军来箭了,却无法移动自己的身子。
耳边的嚣音愈来愈近,风声也益加刺耳得像是要刮破耳膜,明知再不躲就来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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