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热公爵夫人》第27章


动看成是降低自己身价。只有极少数男子懂得用始终不渝的爱情来回报这样极度的爱。阿尔芒心灵高尚,他应该属于这类男子。
“那好,我去,”她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成眠,心中暗想道,“我主动向他走过去,我要向他伸出手去,而且不厌其烦地向他伸出手去。一个杰出的男子,从女子向他走去的每一步中,都能看到爱情和坚贞的诺言。是的,天使还要从天上下来才能走到人群之中呢,我愿意给他当一个天使。”
第二天,她写了一封短笑,信中闪烁着塞维涅夫人(法国著名的书简作家)的文采。现在巴黎大概拥有不下万名的塞维涅夫人。不过,善于自怨自艾却并不降低身分,展开双翼尽情翱翔却并不低三下四地东拉西扯;高声责骂却并不冒犯对方,奋起反抗却不失其优雅风度,宽恕谅解却不失去个人尊严,全部倾吐衷肠却什么也没有承认,这样一封美妙动人的书信,恐怕只有由德·布拉蒙一绍弗里王妃抚育成人的德·朗热公爵夫人才能写得出来。于利安动身前往。正象所有的随身男仆一样,于利安也是在爱情阶梯上跑上跑下的受难者。
“德·蒙特里沃先生是怎么答复你的?”于利安来汇报执行任务情况时,她尽量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问道。
“侯爵先生要我回禀公爵夫人说,很好。”
内心世界的反作用多么可怕!在好奇的见证人面前,得到对爱情问题的答复,不能喃喃自语,而不得不保持沉默。这也是富人千百种痛苦之一例!
二十二天中,德·朗热夫人不断给德·蒙特里沃先生写信,一直得不到回音。她后来干脆称病不出,以免除对她陪伴的公主和对交际场合应尽的义务。她只接待自己的父亲德·纳瓦兰公爵,她的姑母德·布拉蒙一绍弗里王妃,她的舅祖父、年迈的德·帕米埃主教代理官和她丈夫的表叔德·葛朗利厄公爵。这几个人,见德·朗热夫人日益萎靡不振,越来越苍白、消瘦,便轻易相信她是病了。真正爱恋难以捉摸的狂热,自尊心受伤激起的怒气,唯一能伤害她的这种蔑视不断刺激,不断渴望却又总是落空的欢喜引起的阵阵冲动,总之,她全部的力量都白白兴奋起来,消蚀着她的双重天性。她在为自己失意的生命支付欠款。
最后她出来观看阅兵式,德·蒙特里沃先生那天也应该到场。公爵夫人与王室一起站在杜伊勒里王宫的阳台上,度过了一个在她心上记忆长存的节日。有气无力的样子使她显得更加美丽动人,每一双眼睛都满怀钦羡地向她致意。她与蒙特里沃互相望了几眼,蒙特里沃的在场使她俊美异常。将军几乎就从她脚下列队经过。他身着军服,光彩耀人。这在女性心目中产生的效果,连最假正经的人也是承认的。我们在梦境中,有一阶段,悄悄溜上一眼,视线会将无边无际的自然景色尽收眼底。对于一个深深堕入情网、已经两个月未与情人见面的女人来说,这短暂的瞬间;不是与我们梦境中的上述阶段极为相似么?因此,惟有女人或年轻人才能想象得出,公爵夫人眼睛流露出来的是怎样痴呆呆、醉醺醺的贪婪目光!
至于男人们,如果他们青年时期,在初次动情的高峰,曾经体验过这种神经高度紧张的现象,过后便将此完全遗忘,他们甚至会否认有这种心醉神迷、精神恍惚的境界,这种非同寻常的直觉只能这样称谓了。宗教的出神入化,是思想与其躯壳相脱离的精神错乱;而爱情的沉醉,则是我们两种自然力的相互融合、相互结合和相互拥抱。当一位女子饱受专横暴虐之苦,正如此时德·朗热夫人屈服于其下一般,最后的决心会接踵而来,自己却意想不到。届时,意念丛生,在心中翻腾,有如蔽日的灰色天空上,风卷残云一般。从此,事实便说明一切了。
事实便是这样:阅兵式的第二天,德·朗热夫人派她的马车及仆役到德·蒙特里沃侯爵门口恭候,从清晨八点一直等到下午三点。阿尔芒寓居塞纳街,与贵族院近在咫尺。那天正好要在贵族院开会。早在议员们来到大厦以前,有几个人已经望见了公爵夫人的马车及仆役。摩冷古男爵,这位受到德·朗热夫人怠慢,后来又被德·赛里齐夫人拾去的年轻军官,第一个认出了那几个仆役。他立即来到情妇家中,将这件奇异的疯狂举动悄悄讲给她听。顿时这个消息以旗语一股的速度传遍了圣日耳曼区每一个小圈子,直抵王宫和爱丽舍-波旁宫。从正午到晚上,成为当日轰动的要闻,大街小巷的谈资。几乎每一位妇女都否认这件事,她们那种样子却是让人相信这件事;男人们都信以为真,同时对德·朗热夫人表现出宽宏大量的关切。
“这个德·蒙特里沃是个性情执拗的蛮人,无疑是他非要这样出风头不可,”有人这样说道,将过错推在阿尔芒身上。
“嘿,”有人又那样说道,“德·朗热夫人如此行为不慎,实在是最高尚的!敢以整个巴黎城为敌,为了自己的情人,抛弃了上流社会,抛弃了自己的社会地位、财产和人们的敬重,这不是女性的政变么!在审判厅上,那位假发师的一刀使凯宁大为激动;这件事的精采程度与那件事不相上下呢!指责公爵夫人的女人中,没有一个敢发表这样一个与古风相称的声明。德·朗热夫人这样坦率地明确表态,她是一位有英雄气概的女子。现在,她只能爱蒙特里沃了。一个女人说‘我只迷恋一个人’的时候,难道不是颇为高尚伟大的么?”
“先生,如果你如此不尊重女子贞洁,颂扬道德败坏,社会将要变成什么样子呢?”总检察官的妻子,德·格朗维尔伯爵夫人说道。
当宫廷、圣日耳曼区和昂丹大道纷纷议论贵族贞洁堕落的时候,当一些迫不及待的年轻人在塞纳街看到马车,便骑马跑去看个究竟,想知道是否公爵夫人确确实实在德·蒙特里沃先生府上的时候,公爵夫人却心房剧烈跳动着倚在她的小客厅深处。阿尔芒前一天晚上没有在家过夜,此时正与德·玛赛先生在杜伊勒里花园散步。德·朗热夫人的长辈亲属们相互拜访,约好到她家中会齐,对她进行谴责,并研究用什么办法来煞住她的行为造成的丑闻。
下午三时,德·纳瓦兰公爵先生、德·帕米埃主教代理官、年迈的德·布拉蒙一纪弗里王妃和德·葛朗利厄公爵,已在德·朗热夫人的客厅中聚齐,等待着她。仆人对他们并对几个好奇的人已经说过,他们的女主人出门去了。公爵夫人下了这道命令,说对任何人都不例外。这四位人物,在贵族阶层中都十分著名,哥达年鉴每年都要花上不少篇幅介绍他们的活动情况及世袭打算。为他们勾勒几笔作一幅素描是值得的,否则这幅社会画卷就不完整了。
德·布拉蒙一绍弗里王妃,在上流社会女性中,是路易十五时代遗留下来的最富有诗意的残渣余孽。人家都说,她年轻貌美的时候,曾经对路易十五的绰号做出一分贡献(路易十五好色,有绰号“Bien…aime”,意为“心爱的人”)。她往日的丰姿,如今只剩下了高耸、纤细、如土耳其大刀一般顶端弯曲的鹰钩鼻,在她宛如一只陈旧白手套的面孔上,这也是主要的装饰品。此外就是几绺卷曲、灰白的头发;高跟拖鞋;带花边的蛋壳形睡帽;黑色的连指手套和镶有五颗宝石的颈饰。
不过,要对她完全公道的话,还必须补充几句:她对自己的往昔仍然看得很重,直到现在她晚妆时仍穿袒胸露肩的长裙,戴着长长的手套,仍使用马丁兄弟的古典红油彩(马丁兄弟于十八世纪首创模仿日本漆器的红油彩,十分漂亮)涂抹双颊。她的皱纹和蔼可亲,又令人望而生畏;双眼炯炯有神,全身洋溢着高度的尊严,舌头上是锋芒毕露的智慧,头脑中是准确无误的记忆力。这一切都使这位老妇人成了真正强有力的人物。她头脑中的文件,完全可与文献馆中的文件相提并论,她对全欧洲亲王、公爵、伯爵世家联姻的情况都了如指掌,就是说,查理曼大帝的最小一辈嫡亲现在何方,她都一清二楚。因此,任何僭取称号的事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希望得到好感的青年人、野心勃勃的人和年轻妇女经常拜访她。她的沙龙在圣日耳曼区具有最高的权威。这位雌性的塔莱朗,她的每一句话都如法律一般。某些人就礼仪或风习问题到她家来讨教,并且到那里学习怎样才能格调高雅。自然,没有一个老妇人会象她那样将鼻烟壶放入衣袋,而且她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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