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丝(下)》第8章


“你知道你正瞧著的人是谁吗?”
“你。”
“不是那样的……”她张开眼,不住地朝他摇首,“我……
不是我啊,我不过是他人的倒影罢了。“
他低首吻住她的唇,不让她继续说下去,可属于她的苦涩,却也一并尝进了他的嘴里。
“若是岁月可以倒流,那该有多好?”在他一吻后,浓重的睡意朝她袭来,她喃喃地说著,声音愈来愈小,“我想过过不一样的人生,尝不同的酸苦滋味,哪怕只是一年、一月,甚至是一日……也好……”
在她又再次投入睡海后,走出客房关上房门的滕玉,低首看著那个蹲坐在廊上,在听了法王说完关于子问的一切后,哭到说不出话来的广目。
相形之下,早了几日知道此事的法王,就显得相当冷静。
“大师兄,你还是尽早让她离庄吧。”眼看大错将成,他有必要劝上一劝。“她与她的心事,不是日后的你可以承担的。”
身为鬼界其中一鬼,他看过了太多因死得太不甘,故渴望生命能够重来一回之鬼,可在子问的眼底,他所见著的,却是深深期盼著末日早日来临的渴望。他不知,再这样一步步陷下去的话,到时……滕玉会不会比起在人间死去之时,更加的悔恨与痛苦?
滕玉断然拒绝,“我办不到。”
“大师兄……”
信步走至院里,看著清澈美丽得有若一面明镜的夜空,嗅著夜下睡去的繁花淡雅的清香。滕玉从不曾这般肯定的面对自己的坦然,和那些窝藏在他心底的心事。
“我曾经没有奋力抵抗过我的命运,故我落得了个遗憾的下场,并在死后数百年里,无一日不悔恨著。因此,当我终于能够放下心头的恨之后,我告诉自己,我要好好地再活一回,不管是以什么形式都好,我不想再有遗憾。”
光阴承载了多少的幸福,又偷偷掩埋了多少的下车?不管晚了多久多迟,其实都是可以改变的,只要肯尽力逮住机会,再也不轻易放手,那么,也许他就可以守住一个小小的心愿,不再任由他人夺走。
在走过了生死的边界后,他才发现所谓的障碍其实没那么难以跨越,哪怕最坏的下场可能会是相隔千里,或是相思与君绝,他还是不想再对命运让步。
“我不会放她走的,我不会。”
“可是……”法王仍是希望能让他改变心意,却在他的下一句话说出口后,再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就算佛界允许她回去,我也不愿。”
第5章
沉沦在梦海里数日后,像是执意要将此生所有的困意都睡尽般的子问。在这无风的夜里,因某种拍动的声响而不得不醒来,与晴空类似的气息一抵房内,睡意倏地全面褪尽,她霎时升起了心中所有的防备,动作快速地翻身而起,下榻著鞋,并扬起一手,朝远处桌上的烛火弹弹指,当房内烛光大亮之时,她连忙僵止住身子,不再妄动。
穿过滕玉所设的重重结界,身上有著凤纹的蝶儿,此刻正拍著翅膀据在她的面前,她一动,它亦然,不疾不徐地看穿了她所有的动作,并刻意让她感觉到,此刻就像是有著另一个晴空站在她的面前。
佛界?
默然与眼前之蝶对峙了好一会儿后,似乎是失了耐心蝴蝶儿,忽地扑面而来,她下意识地扬袖一扬,断翅的蝶儿随即落地,犹不死心地拚命挣扎著,看著它仍是一步步地想要爬至她的绣鞋上,一阵寒颤自她的鞋尖传至她的身上,令她不禁打了个哆嗦。
晴空无害的笑意,淡淡地浮上她的心头,她想起了那日不知为何愿对她高抬贵手的他,只是,身为圣徒的晴空,不可能会是个言而无信之佛,那么这只蝶,又会是谁……
扬掌拍开房门走至外头,她怔愕地看著分明是在夜里,却出现在天际上头的漫天彩霞,半响,不顾法王与广目的拦阻,她飞快地穿过后院,使劲往上千跃,腾在空中的身子在转了几个圈子后,安然落定在庄外远处,就在此时,一抹熟悉的身子映人她的眼帘,令她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几步,而后难以相信地看著四下。
百来座的罗汉与上千座的佛像,正将她团团围住,她先是看了看身后的山庄,再将目光跳向远处像是海市蜃楼般,出现在千山之外的法寺楼宇。
一座座有著庄严法相的石像,在她被困在原地动弹不得之时,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子问深深屏住了气息,怔看著塑像齐转过头来,千双眼眸里相同且不善的目光,在下一刻,不让她躲避地直直射向她。
可能是察觉到了她的心意吧,当她强忍下颤抖,再次向身后的山庄退了一步时,所有的石像纷纷朝她伸出手,争先恐后地扯住她的裙摆、拉住她的衣袖、拖住她的长发,令她痛得开干不了口,也不让她有机会呼救。
原本近在眼前的盘丝山庄,在她遭石像给淹没在其中时,愈退愈远,也愈来愈模糊,她奋力推开四下的石像,朝山庄的方向伸出手,蓦地,自暗处里窜出来的一只熟识的掌心,紧紧握住她的腕间,一鼓作气地将她拉离重围之中。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闯入阵中,一把将她拉离那儿,脚下步伐一步也不敢停的滕玉,在她有些跟不上时,弯下身子打横将她抱起,脚下一踏,登时拔地而起。
“你打算上哪去?”在这座山庄才刚刚抵达新地,却遭到佛界迅速的包围时,他本是打算不与佛界硬碰硬,就直接快换下一个停歇之地以避开佛界,岂料,她居然捡在这当头自投罗网地擅自出庄。
“我……”子问直喘著气,看著底下的山庄在滕玉带著她离开时,亦消失不见踪影,可那些原本待在地上的石像,却化为两道光影,直跟在他们的后头尾随著他们。
忙著摆脱它们之余,滕玉还有心思追根究底。
“我不在的那几日,佛界可有派谁来找过你?”该不会是说客都已派过了,在遭她拒绝后,所以这一回佛界才打算来硬的?
她愣了愣,随后不禁抚额长叹。
“你又是亲眼所见,还是在暗地里布了眼线?”为什么她的一举一动,始终都不曾逃过他的眼下?
“我猜得出来。”他拉起绣满鬼咒的衣袖,密密将她盖住“佛界想对你做什么?”
“我怎可能知情?”她两手环住他的颈项,有些不解地看著他不往别的方向逃,偏带著她往下头的村落跑,直跑向一户傍山人家后院处。
竹影澎湃,幽径曲曲折折,放恣的绿意掩住了他们的身影,滕玉带著她躲至一丛绿竹后头,一边拉来外衣盖住他们俩,一边观望著远处即将赶到的追兵,再用隐匿之法好好地藏起了他们俩。
疑惑像是颗扔进水塘里的小石子,轻点出一圈又一圈的涟漪,面对那两个穷迫不舍的追兵,滕玉有些疑惑,不懂他们为何不在一开始就置子问于死地,反而只想擒她?
或许,对佛界来说,他们也很为难吧?
佛界有意灭修罗道,六界皆知,偏偏她先前又找上了修罗道里的皇甫迟,对佛界来说,她这个奉命来人间的佛物,究竟是个碍事的存在,还是个就将要变成毫无利用价值,故必须出手收拾一下,免得她搅乱一池春水的家丑?
安定下了狂奔的心跳后,子问好奇地看著不死心在他们上头盘旋的两道人影。
“那是……”
“佛界三护法中的来鸿与鸣虫。”听鬼后说,他们三护法中之所以总少了个宿鸟,是因为宿鸟老喜欢黏著晴空,而晴空,则是个不守清规的佛界大例外,无视于他是何等身份,三不五时往他们鬼界跑就算了,还什么人不交来当朋友,偏就是挑上了鬼后。
从没听说过的佛名,让一头雾水的子问怎么想也想不通,看著他们走远的身影,她苦苦思索,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加上她又不认得这两尊佛,他们找上她是想做什么?
淡淡的酒香,自林外村人的院落里飘了过来,趁上头找寻她的来鸿与鸣虫走远了,她站起身子抬首看去,温暖的灯火下,吃著晚春酒的村人们,放声欢笑歌唱,不识天意下识愁滋味,仿佛小小一份一家和乐的幸福,对他们来说就已很是足够。
她从不曾想像过她的生命里也能有那等景况,也没法想像。当地掉过头去,不愿多看时,一道小小的身影,摇摇晃晃地走过她面前的小径,一路直朝著林里的水池走去,她不经意多看一眼,心房倏地一紧。
年约七、八岁的女孩,双目无神地走著,在她的身后,有只紧紧攀附在她背上的魔界血魔,伸长了一双骷髅手紧掐住女孩肩头。白森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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