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梦追惊局》第11章


安如风的脊梁很直,与他总佩戴在身侧的宝剑无异。
一时无人说话,天地间生出了怅茫辽阔的寂寞。
半响,安如风转身道:“很早之前,我爹曾带我来过。”
“我们站在伏牛奇石前,手执宝剑。我爹一手指天,问我志向何在。”
“我说我要造出这世上最锋利无双的刀剑,斩杀一切叛军贼子。我说我要用这利刃还大唐一个盛世,我要戴着宝剑,立不世之功,去面见圣上。”
“我还说,凤凰上击九千里,绝云霓,负苍天,足乱浮云,翱翔乎杳冥之上。*”
初生牛犊不怕虎,少年郎总易狂妄自傲。他们直面这个世道的污浊脓疱,他们势必做那最锋利的冰刃。他们咧开嘴角,一掀衣袍,然后埋首到这潭淤泥之中。
他们想用贫瘠的后背,扛起一个飘摇的国度。
愚人于世,豺狼当道。九州似那枯井内的千年败叶,少年知晓,是什么东西在腐烂;叛乱揭开了粉饰其外的金缕衣,烂掉的,是更为可怖的东西。
安如风像是自顾自地发泄一番,再等他回头时,又换上了爽朗的笑容:“别这么严肃,我说笑的。”
苏穆煜逆着光,看向少年郎不真切的脸,他眉目间分明有着化不开的愁绪和楚痛。
苏穆煜道:“小小年纪,总爱说大话。”
安如风做着鬼脸,转身往山下走去。他走得那样绝决,好像这一走,要走出很远很远。
“童言无忌!没听说过么!”
苏穆煜跟上去,一手揽住安如风瘦削的肩膀:“还童言?快行弱冠之礼的人要点脸!”
“我怎么不要脸了我?”
“行行行,你要脸。童言是吧?”苏穆煜阴恻恻地笑了笑,在连鸣“我就知道”的眼神中伸出罪恶之手。
“来!让你苏哥哥看看,是不是童颜巨根?”
安如风顿时气炸:“你、你流氓!”
“是,我流氓,摸摸看。”
“滚蛋!”
连鸣望着吵吵闹闹往山下狂奔的两人,到底是擎着笑意跟了上去。
——
当日下山,天边残阳还未消退。三人回到作坊里,安如风立刻在铸剑炉前开始了焚香祈祷,虔诚拜上贡品。
连鸣和苏穆煜站在他身后,在宽大的衣袖中事不关己地抄起手。
自古铸剑有个约定俗成之事——铸剑之前,必得祭拜天地。
古人将铸剑过程看得神秘,铸剑之时,必须配合天时,一年中以春秋为佳。夏天太热,冬天太冷,皆会影响材质。尤其五月,俗称“毒”月,聚结了各种毒气;而七月则为“鬼月”,代表至邪之气。*
因此,安如风选择赶在夏季来临之前,开始了铸剑事宜。
院内香雾缭绕,日渐沉,月渐生。白晃晃的月光把烟雾穿透,四周弥漫如入仙境。
安如风小时跟着父辈做过祭祀,待他独自一人时,并未手忙脚乱。他换了身干净衣服,腰束整齐地扎着那把窄腰。
他将头发尽数上挽,用布条捆住发髻。少年细长的后颈在月光下熠熠生辉,握香拱手时,肩胛在薄薄的衣衫下隆起山形。
安如风一弯腰,几根飘飞的发丝垂在脸颊边,柔化了少年锋利的轮廓。
还没来得及再拜下去,院子之外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这“哒哒”的声响由远及近,在夜里变得刺耳。
马蹄声本不至于引起三人注意,惊醒他们的是一声娇丽的爆呵!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可见也是个巾帼豪杰。
只是这话中内容令人忍俊不禁。
“安如风!你这个负心汉!”
蹄声在门口急停,马匹长嘶。
连鸣回头:“哎呀!”
苏穆煜回头:“妈呀!”
安如风更棒槌,手上还拿着三炷香,回头看到来人:“鬼啊!”
来者利落翻身下马,一边走一边折起马鞭。身高五尺,蓝衫玉带,长发半扎,身形修长。乍一看玉树临风,风流倜傥。若是背影,定道是翩翩少年郎!
然,三人同时将眼神放在来者脸上,顿时吓得六神无主。
来者三步并作两步,跨到安如风跟前:“你说什么!”
安如风懵了:“你是……蕊娘?”
蕊娘瞪大眼,不可置信:“你居然装做不认识我!?”
“不是,蕊娘,你中毒啦?”
安如风是个二五眼,不会说话。面对女孩子舌头打搅思绪混乱,一肚子的壮志抱负皆成稀泥。
这也不怪他,蕊娘今日的妆面,实在是……触目惊心,非凡人所能欣赏。
蕊娘瞪着安如风,八字倒眉、面红如赭,乌膏注唇,强行悲啼之状。不是中毒,就是祖坟被挖。
人言道,女为悦己者容。蕊娘虽着男装,但她为了见安如风,依然能在妆面上看出她下了不少功夫。
现在那情郎非但不能理解,还跟棒槌似的拿着香,就差对着蕊娘这妖精祸害跪膝一拜——姑奶奶,赶紧打哪儿来回哪儿去。
不管安如风是不是这意思,蕊娘都要气死了。她拿着马鞭,强忍哭腔,咬牙道:“我再也不要理你了!”
女中豪杰转身出门,口哨吹得贼溜。骏马飞奔而来,眼看就要气得打道回府。
安如风看看苏连二人,木讷道:“不对啊,她就这么走了?”
这次也太容易了吧!
苏穆煜扶额,忍不住踹他一脚:“傻小子,愣着干什么!追啊!”
作者有话要说:
①“凤凰……之上”——选自战国楚宋玉《对楚王问》
②“古人……之气”——《定秦宝剑传奇》
③“伏牛奇石”今为“天然城堡”,棠溪城现为西平县。棠溪风景区的景致真挺美,特别是天然城堡,恢弘大气,鬼斧神工。以后有机会可去旅行。
④今日二更,既然过节嘛,二更一下!(猩猩导演抱着存稿箱哭泣
⑤蕊娘来啦!蕊娘来啦!小姐姐!开心!
第8章 国殇
安如风——遇到姑娘就变傻,到底是把蕊娘追了回来。
他一手牵马,一手被蕊娘牵。安如风可不敢主动牵姑娘,他娘道:牵了就要负责。
蕊娘没这顾及,更不管世俗眼光。她要是在意这些,今日便不可能策马追到冶炉城来。
在蕊娘知晓安如风不声不响去了自家作坊时,委屈得受不了!只当他是嫌弃自己,好一个过河拆桥不念当年情分的负心汉!
安如风没辙,拽着马缰,还得防止蕊娘往他身上靠。他低调地甩甩袖子:“蕊娘,别牵了。大伙看着呢……”
“看什么看!看就看!棠溪城方圆百里谁不知道我俩的亲事!”
蕊娘一听又发作,泪水盈盈,还硬要做出男儿潇洒之派。
安如风叹气:“那你松一点,我就这么一件祭祀用的衣服。”
蕊娘愣了半响,忽然惊乍而起:“你在祭拜天地?!”
安如风哭笑不得,这姑奶奶刚才是什么眼神。院子里烟雾缭绕跟飞升似的,一点没察觉?
“嗯,三炷香我还没上。”
蕊娘拧起八字眉,这表情配上那妆容,真是令人牙碜。
“阿风,为何还要回来铸剑?”
安如风避重就轻:“安家世世代代以此为生,子承父业而已。”
“那你的志向如何?”
“蕊娘,”安如风眼神暗了几分,终是未将缘由说出,“志向这种儿戏的话,以后还是不要说了罢。”
蕊娘愣了片刻,不知怎的,泪珠子如断线,比被安如风抛弃还要难过。然而她不言不语,只是轻轻松了少年郎的衣袖,偏开头沉默了。
两人回到院内,香雾散去不少,苏穆煜和连鸣坐在石凳上等他们回来。瞧见蕊娘花了妆,两人没有刚才惊吓之态,笑着点头打招呼。
苏连二人是早就认识了蕊娘的,在棠溪城内,谁还不知当年鼎鼎大名的安如风回来了,自然也知他还带回了两个俊逸如画的男人。
蕊娘更是第二天就来门口堵人,恰逢苏连二人要出门。
一来二去,他们与蕊娘,相处得比安如风还熟稔。
蕊娘擦了擦脸,转身换了副神情。秦家亦是铸剑世家,深知铸剑之前祭祀天地是何等重要。
蕊娘欲从桌上拿起三炷香,准备继续祭祀之事。安如风却在井边打了盆水,他对蕊娘招招手:“蕊娘,过来洗脸。”
蕊娘未动:“阿风,祭祀还没……”
“快点吧姑奶奶!祖宗哪有你重要。”安如风不在意道。
这漫不经心的一句话,砸晕了院里的三个人。苏穆煜和连鸣对视一眼,这小子,也不怕天打五雷轰。
而蕊娘则女儿之态重回本身,香火一扔,满脸欢欣地去了。
得,他俩都不把祖宗当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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