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红》第11章


许是察觉自己问得唐突,郑恒轻咳一声,转了话题,“你到崔府有多久了?”
“一年多了。”
“才一年多?”郑恒讶然道,“你不是崔府里的家奴?”
“不是。”懒得多作解释,红娘轻抚手中纸卷,垂首答道,她来的是不久,但不到两年间就见了这表少爷五六次,就可知他来得有多频繁。只是以往他眼睛长在头顶上,从不会多看下人一眼,自然从未注意过她。
“进府才一年多就做了贴身丫头,想必是十分伶俐的。”但不甚讨喜。似是顾及身份般,郑恒稍退一步,“我虽常来,却不大能见到莺莺,您随侍她身边,可知她喜爱什么?”
红娘暗自皱眉,照这样问下去,她还要耽搁多久?
正迟疑间,一道恼怒的声音传来:“红娘,你眼里还有主子吗?我叫你拿点东西,你想拖到明年不成!”
松香色锦衣的少年气冲冲地从内门走出来,到近前劈手夺过图纸,怒声骂道:“你在表哥面前告我的状说我没好好读书是不是?你一个奴才,也配多管闲事吗?”
“奴婢不敢。”红娘忙一躬身。
“不敢不敢,你口里应着,心里却不知想些什么,这些下女仆人,没事就只会在背后嚼人舌根。”
“少爷……”
“还敢顶嘴?你看看,我说话还有用吗?居然还回嘴,反了不成!”少年越说越气,一推红娘,将她推了个踉跄,“你去和老夫人说啊,说我不读书不习字,净弄些女人家的东西来玩,坏了崔府门风,丢了我爹的脸……”
“算了算了,欢郎,你是大家公子,犯不上与婢女发这么大脾气,有失风范。”见少年几乎快气得要伸手打人,郑恒忙拦住他好说好商量地劝道。
欢郎怒火稍霁,随手展开图纸,才看了一眼,又面色一沉,“怎么只有这几张,我特意嘱咐你的那张”燕憩图“呢?”
“呃……”
“看吧,我就知道你没将我的话放在心上,这么点小事都会忘掉,你的脑子哪里去了!”
眼见欢郎几乎暴跳如雷,郑恒也无法再拦,只得眼睁睁望着红娘被粗鲁地拽走。
“今天你若不把”燕憩图“描出来给我,就别想离开东厢半步!”
怒冲冲地扯着红娘疾行穿过大半个院落,直至走到假山处,欢郎才松了手,拉她一同躲到山石壁后。
“他有没有跟进来?”
红娘抿唇一笑,“放心,表少爷根本就没进门。”
“呼,这就好。”欢郎松了口气,略有些兴奋地捅捅她,“方才我装得像不像?”
“像,我都快吓着啦。”红娘忍俊不禁,“少爷倒想了个好法子,这样表少爷见你气得凶,恐怕就不会向老夫人力陈你的不是,也暂不会老是督促你念书了。”
“这就叫以退为进。”欢郎得意一笑,想起郑恒时常斥他不求上进,念得他耳朵长茧,不由气哼哼地,“一表三千里的亲戚,管得也未免太多。我敬他年长,他倒倚老卖老起来了。”
“‘倚老卖老’这词用得不大合适吧?”郑恒正值而立之年,倒称不上一个“老”字。红娘摇头叹笑,“少爷;你就算不读四书五经,起码遣词用句也应该准确些罢。”
“咦,是别扭些,那用什么?狗仗人势……去,更离谱!”欢郎搔搔头,决定不再自曝其短,“表哥在外头,我瞧你也不爱遇上他,不如下午就陪我摹图好了。”
“可是,小姐还在等我……”
“等什么,还不是绣花弹琴闲磕牙。你不在,她就闷死了?”不由她分辩,欢郎已登上假山石阶,“快些,我在凉亭里备了纸笔,再下去,墨就风干了。”
红娘轻呼口气,无奈只得跟他拾阶而上。
###################西大街是河中府最繁华的商业街,街道两旁店铺林立,各式布幌随风招展,昭显出一派繁荣景象。
时近晌午,街上更是人声鼎沸,热闹非凡,到处人头攒动,铺里摊外吆喝叫卖声此起彼伏,一声高过一声。
“姑娘,来看看这上等绣线,拧股密实,韧性极好,绝不起茬断裂;另外染色均匀,鲜丽不退,买几束回去绣了衣裙鞋袜,保证人见人夸!”
“我……我再看看。”红娘赶紧逃离小贩热情招呼的范围。才迈开几步,就没入汹涌人潮中。
今天是一月一次的大集日,附近许多乡村的村民人纷纷进城赶集,她怎的忘了,挑了这么个日子上街?
暗骂自己糊涂,可是想要往回走,却穿不过密集的人流,她热了一身的汗,力气仿佛也随之流尽了。
随着人潮又走了!“刻,忽然身侧横插来一只手臂,一下子将她从密密麻麻的人群中拽了出去,直接进了一家支起凉篷的宽敞店铺。
猛然从耀眼的日光下进人光线较暗的铺子里,她的眼前登时冒出一堆金星,昏花花的,看不清周遭。还来不及认出是谁拉她进来,颈后早已让汗水浸湿黏得她难受至极的长发就被一只手撩起,然后一阵清爽无比的凉风便不期而至,舒服得令她忍不住深深喟叹一声。
“哎,你站稳些,椅子就在你身后,好了,你坐罢。
被轻推了一下,她蓦地向后坐入椅中,肩头又立即被执扇的手扶住,待她坐稳,肩上的手撤开,于是,停顿的凉风再起,驱走她一身暑气。
眼睛习惯了光线,她终于看清眼前那张明朗而关切的面庞,“呃……是你啊。”
“在下洛阳张珙。”
红娘抿唇一笑,“我记得了,你不用回回见了我都先自我介绍。
“免得你每次见了我都要现想一下我是谁。”张君瑞扬眉而笑,对她其差无比的认人能力颇为叹服。
“不大熟嘛……”
“我夜夜到你房里打地铺,你敢说你跟我不熟!”张君瑞瞪着眼逼近她。
“你……不要胡说!”红娘赶紧捂住他毫不顾忌的嘴巴,瞧了瞧店里络绎不绝的人流,确定无人注意他们后才放手,微斥道,“你巴不得人人都知你放浪不端,连带也害我没脸见人吗?
张君瑞笑吟吟地,“你好心收留无家可归的可怜本人和有没有脸见人有甚相关?”
又来胡掰乱扯了!发觉长发还握在他手里,红娘忙抢回向身后一拨,他却体贴地将发丝披在椅背上,以免又黏上她汗湿的颈间。
过分亲昵的举动令红娘有些不自在起来,但知他向来似乎都不晓得什么叫避嫌,也就干脆不费口舌斥他。
“大热天,又赶上集日,你怎么想起来逛西大街?”张君瑞搬了张椅子坐在她旁边,一手摇扇不停为她驱热,另一手则殷勤地递过一杯凉茶。
尽管茶水入腹登时令她干渴的喉头舒服许多,但该瞪他时还是要瞪的。“你们准备等小姐许了人才正式登门吗?”
“巧了,媒人今日就去提亲,只是你现在出了府,怕是错开了。”张君瑞不紧不慢地道,“不过杜白马有事去了京城,我忘了和你提,老夫人若要见人,还需过一阵子。
“那就好,那就好。”红娘喃喃地,这才略有些安心。
“怎么,崔小姐等不及要嫁吗?真是女大不中留……”在红娘一记怒瞪下,他讪讪地收了口。
“小姐的表哥郑少爷目前在府里住,只怕住得久了,表少爷变成了姑爷,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们。”
“表少爷?那个孤僻又自命不凡的书呆吧,连马都不会骑的笨蛋怎会抢得过杜白马。”张君瑞不在意地一笑。
他消息倒灵通,连表少爷都知道,只是他就很灵巧吗,还有面目嘲笑别人?“你说杜公子是做官的,到底是什么官?”
张君瑞好生感动地凑过去,“原来我晚上同你说的话你都听进去了,怎么老是装睡不睬我?”
红娘一伸手将他的脸推回去,他夜里睡前总要拉着她话家常,她十有八九不应声不理睬,却也的确听进了。她不擅聊天,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反而是夜深人静时他轻缓柔和的声音倒成了一剂助她入眠的有效良方。
或许是静夜里有了相伴的人,让她睡得安心许多。
“不要说些不相干的事。”她放下茶杯瞥过去一眼。
张君瑞呆看她长发随身而动,漾出极美的风韵,有些心不在焉地道:“杜白马是当朝二品武将,御赐称号‘白马将军’,只是他去年离了兵部,目前直接听令于皇上。”
红娘微微僵了一下,又四处打量店铺摆设,这座铺子比普救寺所在山下的小铺面要大上许多,不仅店面宽敞,还另辟了茶座供客人休息,只是今日客流虽满,但多是来去匆匆,少有人歇憩,眼下茶座里只有她与张君瑞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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