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梦园》第5章


“谋杀?”方思尘竟颤栗了一下,但立即说:“那不可能,门窗都是反锁的,我不相信有人能把安眠药灌进她肚子里去,而且,动机呢?谁有动机杀她?”
“安眠药很可能调在咖啡里或食物里,使她不知不觉的吃下去,动机……我就不知道了。她死在寻梦园吗?”
“就是你隔壁那间空房子里,那天家中的人和现在一样,只是没有你。你想,谁会谋杀她?这是决不可能的!”
但,我却认为可能,我思索着,方伯母?那阴阴沉沉的老妇人,谁知道她会不会做出这事来?老张,不大可能,那是个憨厚沉默的老人。玉屏,嫌疑很大,她显然在单恋她的主人思尘,这是看得出来的。思美,决不可能,她太善良了,而且没有动机。思尘,会不会是他谋杀了他的未婚妻?……我抬起头来,方思尘正默默的凝视我,在思索着什么,那张脸是漂亮而正直的。我站起身来,对自己摇了摇头:“侦探小说看得太多了,”我想。不自禁的对自己荒谬的想法感到可笑。我笑着拍拍裙子上的土说:“起来吧,我们走走,别再谈这些让人丧气的事情!”
方思尘站起身来,他比我高半个头。他低头望着我,脸色又开朗了起来:“什么时候,让我帮你画张像?”“随时都可以!”我说。
“昨天晚上,思美拿了一篇你的小说给我看!”他说。我们沿着小径慢慢走着。“哪一篇?”“题目叫‘网’。”“最糟的一篇,事实上,没有一篇好的,我正在摸索中,我十分希望把我所看到的,接触到的写下来,但总是力不从心,我缺乏练习,也缺少经验。”
“你很能把握人的感情。”他说:“看你的小说,不会相信你是个二十岁才出头的女孩子。”
“可是我的东西就很肤浅,不深刻,我的材料离不开学校和家庭。我的生活经验太少,假如你要我写一篇东西描写矿工,我一定会写出一篇非常可笑的东西来。”
“我想,就是学校和家庭已经够你写了!”
“真的,小说材料是俯拾皆是。”
我停住,望着天边,这正是黄昏,云是橙红和绛紫色的,落日圆而大,迅速的向地平线上降下去。我忘形的抓住方思尘的手:“画下来,这么好的景致!”
方思尘没有看天,却凝视着我,他的手轻轻的压在我的头发上,然后从我面颊上抚摸过去,托起了我的下巴。他的眼睛发亮,薄薄的嘴唇紧紧闭着。我茫然的看着他,我们就这样站着,许久之后,他低低的说:“我怕我会太喜欢你了,怎么办?”
我不语,被催眠似的看着他的眼睛,他又说:“你非常美,以前有别的男孩子告诉你吗?听着你软软的声音念诗,使人烦恼皆忘。”
我仍然不语,于是,他俯下头来吻我,轻轻的。然后,他用两只手捧着我的脸,凝视我的眼睛:“一个不知道忧愁的女孩子,我能爱你吗?我会不会把不幸带给你?”我继续沉默,他又说了:“你是天上派下来解救我的小女神,是吗?在我最苦闷的时候,你来了,用你率真的态度命令我:”喂,开一下门好不好?‘我给你开了门,你走了进来,走进我的生活和生命,用你坦白的眼睛注视我,用你甜甜的声音念’向郊原踏青,恣歌携手。‘你不会再悄然引退?你会和我恣歌携手?会吗?会吗?会吗?“
我无法说话,仿佛被一个大力量所慑服,一种奇异的感觉像浪潮似的淹没了我。我觉得自己的心跳得稳定而柔和,我并不激动,可是,泪水却充盈了我的眼眶,模糊了我的视线,我说不出来为了什么,只感到生命的神奇和美好。四周的蝉鸣声那么可爱,花的香味,草的气息……这一切使我醺然欲醉。我阖上眼睛,必须用我整个心神来捉住这神秘的一瞬。于是,他又吻了我,这一次是重重的,火热的。我不敢张开眼睛,只能本能的反应他。我的手环在他的腰上,可以触摸到他那宽阔结实的背脊,我能听到他的心脏敲击着胸膛的声音,沉重的,一下又一下。突然间,他推开了我,我有点惊异的张开眼睛,他正在注视着我的身后。我回转身子,方伯母像个幽灵般站在一株松树的前面,默默的望着我们。她苍白的脸上一无表情,眼光却冷而阴沉。“妈……”思尘说,不知怎么,我觉得他的声音里有点畏怯,和以前那种一无顾忌的态度不同。
“方伯母。”我招呼着,礼貌的点头,为了被她撞见的这一幕而脸红,但我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
方伯母机械的对我们点了点头,用空洞的声音说:“快吃晚饭了!”说完,就回身慢慢的走了开去。太阳已经下山了,天边仍然是绯红的,她瘦长的影子在彩霞照耀下向前移动,给人一种妖异怪诞的感觉。“我们回去吧!”思尘说,用手环住我的腰。声调显得有些无精打采,眼睛里有抹深思的神情。
寻梦园,我想我是越来越爱它了。这是个好名字,最起码,我在这儿找到了我的梦。思尘的怪毛病也逐渐好了,他变得活泼轻快了起来。一次,我和思美进城买了一副羽毛球拍子,以后,我们三人就逗留在室外的时候多,清晨和黄昏,我们总是在园内追逐嬉笑。中午和下午,太阳太大,我和思尘兄妹就消磨在藏书室里。我前面曾提起过藏书室,这里面藏书之丰富,实在惊人,可惜有大半是英文原版,而我的英文程度有限,无法欣赏。但,中文书也够我看了,在那一段时间内,我看了许许多多心理学与哲学方面的书,因为,这方面的藏书比较多。夜,是属于我和思尘的,寻梦园里任何一个角落,都是静坐谈心的好所在,他教我看星星,教我凭香味辨别花名……我不知道我教过他什么,对了,我曾经教他唱一支小歌:
“我和你长相守,愿今生不分离。纵天涯隔西东,愿两心永不移。……”
那是个早晨,我起了个绝早,思尘兄妹尚未起床,我独自溜进了园里,在听雨亭旁边,我看到方家的旧仆老张正在捞取荷花池里的败叶残枝。他是个背脊已经伛偻的老人,有一张满布皱纹的脸。我停下来,他对我含笑招呼:“唐小姐,早。”“早,”我精神愉快的说:“要不要我帮你的忙?”
“不,当心弄脏鞋子。”
我在荷池边的山子石上坐了下来,看着老张弄,老张一面用钩子勾着败叶,一面说:“现在不弄,等会儿少爷要不高兴的。”说着,他看了我一眼,突然说:“以前徐小姐最喜欢听雨亭,每天都要到这儿待一个下午,她说荷花的香味最清爽了,比玫瑰花好。老爷生前也喜欢听雨亭。”“徐小姐一定很美,是不?”我知道他说的徐小姐是指海珊,不禁冲口而出的问,大概心中多少有点属于女性的妒嫉。
“很美,当然的,她父母都漂亮……”老张忽然错愕的停住口,茫然的望了我一眼,就闷声不响的去勾叶子了。
“父母?她的父母是谁?”我追问。
“不相干的!”老张摇摇头说,就再也不讲话了。我默然的看了他一会儿,这老人一定知道什么,或者也知道海珊是怎么死的,但他绝不会再告诉我什么了。我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就向房子走去。思尘已起来多时,思美正等着我一起吃早饭。那天上午,我们全消磨在羽毛球上。中午,天变了,成堆的紫黑色的云从四面八方涌过来,风卷着树梢,太阳隐进了云层,室内显得黯然无光。思美扭开收音机,十二点的新闻报告前有台风预告,思美望望窗外的天空。
“台风,”她说:“我们的花园又该遭殃了。”
“我担心东面的那个茑萝花架,应该叫老张早点去修理一下的,有两根柱子已经坏了。”思尘说,他手中握着一杯茶,最近,他喝茶的时候好像比喝酒的时候多了。
午饭后,方伯母忽然用古怪的眼光打量我,然后问:“你父亲在哪儿做事?”
“在×中教书,教国文。”我说。
“你兄弟姐妹几个?”她继续问。
“四个。”我回答。“生活很苦吗?”我不奇怪方伯母问这个问题,和思美比起来,我的服饰是太简陋朴素了。“物质生活确实很苦,精神生活却很愉快。”我说,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回答,这使我的话里包含了一点儿讽刺和自我安慰的味道。玉屏进来了,递给我们每人一杯茶,她又给思尘新泡了一杯,这美丽的小女仆总有种特殊的气质,看起来温文可爱,不像个女仆。方伯母又审视了我一番,只点点头,就一语不发的走了。思美说:“妈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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