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神经女友》第2章


窗内的灯光很柔和,窗外却是一团漆黑,老人家望得异常出神。看样子,老人家的眼光也真够独到。
我一笑,认认真真地把瓶子放下。火车像一条巨大的眼镜蛇,呼啸着向黑暗的心脏咬去。

老人家忽然自言自语似的说了一句话。
“嗨,烟瘾又发作了!”
说完,老人家慢慢站起,向前面的吸烟处走去。
我有了尿意,老人家走后不久,我也欣然前往。
吸烟处是两节车厢的接洽处,厕所的旁边。从厕所里出来,我没有急着回去,而是转了一下身。
四个人在狠命地抽烟。老人家抽得最凶。他的样子像一只凶恶饥渴的狮子在吮吸一只肥嫩的羚羊的鲜血。纤弱的香烟在他两段枯竹似的手指间痛苦地抽搐,绝望地挣扎,并发出“咝咝”的呼救声。
老人家不为所动,顷刻间,一支漂亮可爱的香烟被他吃光了。让我惊讶的不是老人,而是一个女人。
这个女人四十多岁,站得靠外一些,我一走过去,便走到她的眼皮上面。
她的头皮有些凌乱,像冬天的鸟巢;她吐出的烟雾却是有条不紊,井井有序。
烟雾从别人嘴里钻出来,是一团乌云,从她嘴里钻出来,却是一个圆环。漂亮的烟环由小变大,冉冉升腾,像动画片里的青蛙在水底吐泡泡,奇妙而好看。
我童心未眠,得到启发,马上掏出一个泡泡糖,嚼了起来。
老人家望了我一眼,又取出一支香烟。一个又白又胖的泡泡从我嘴里鼓出来时,女人笑了。
女人笑得很有品味,笑得左晃右晃,笑得前俯后仰。
女人的牙齿更有品味,一如黑色的泥和黄色的土混合后所堆成的城墙,城墙高高低低,曲曲折折,像极了中国古老的长城。
看到她的牙,我口里的糖苦了起来,我吸足了气,把糖当作子弹发射了出去。
不巧,柔软的糖儿落在老人家亮光闪闪的皮鞋上。
女人见状,笑得更加豪爽,更加奔放。她的笑声像鞭炮,把车厢震得晃晃摇摇。老人家没有笑,他弯下身,认真地清除皮鞋上的飞来横祸。
却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奇迹。
老人的眼睛在烟雾里不太好使,他只是抓住泡泡糖的脚便向上直身。
由于泡泡糖的嘴咬住他的皮鞋不放,他这一直身,愣把糖儿的柔软的腰肢拉长了。
一下子长高这么许多,糖儿难以适应,疼痛地颤抖不已。
女人的笑声迅速提高分贝,突然,眼珠向上一翻,笑声戛然而止。
老人家的脸上出现了笑,很奇怪的笑,很勉强,紧绷绷的。
骨头人把东西完全清除后,女人苏醒过来。
女人不笑了,女人又吐烟圈。
笑固然重要,生命更要紧,女人不傻。
我也不傻。我把钱包往上提了提,趁女人不住意,我对男人大声说:
“喂,你干吗碰我的钱包!”
女人急忙转过头来,利箭一般的眼光立刻射向骨头人。
老人家欲言又止,显得极为尴尬。
火车上的人最担心被偷。听到“碰钱包”三个字,疲倦的眼睛马上射出不疲倦的光,然后齐刷刷向老人家照来。
老人家更为尴尬。我得意了,得意又洋洋。
“缺钱花?说嘛,大不了借给你,干吗……唉!”我阴阳怪气地说。
乘客的眼更亮了,像天上的星,像地上的灯。
老人家的烟抽不下去了,灭了。
我怕老家伙气到一定程度会和我拼命,慌忙逃走。

年青的女人把小皮包放在我的座位上,然后枕在上面,半躺半靠地睡熟了。
我却没有了座位。向老人家的座位望去,已经坐上了一个中年女人。
我只好站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我一点儿倦意也没有。
我站得异常舒服。
老人匆匆忙忙赶了过来,来拿他的包,自语着:“嗨,好困,找个卧铺睡觉去!”
我在心里得意地傻笑。天下的傻帽,一抓一个。笑过之后,我的眼皮开始打架。
正打得有分有寸,有滋有味,冷不防有人拍我的胳膊,睁开眼,竟是年青的女人。
她一脸的歉意:“你为什么不叫我一下?”
我一笑:“你睡得好甜又好香,我不忍。”
女人微微一笑,把包拿开:“快坐下吧!”
我又和她衣服挨着衣服。夜渐深,空气有点凉,她的身体却出奇地温暖。
我又侧头,望她。她感觉到了,扭过头,一双含笑的眼睛望向了我。
“看什么呢?”
我轻轻一怔:“看……,月亮好明亮!”
外面一团漆黑,别说月亮,连个星星也没有。
“外面没有月亮呀!”
“哦,对,没有月亮,是太阳,太阳好明亮啊!”我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年青的女人扑哧笑了起来。她笑得文雅柔和,如江水细流,似雪花轻飘,轻轻一闻,还有甜丝丝的香味儿,让人精神一震,胃口大开。
看着她的美味笑容,我直咽唾沫,恨不得扑上去猛吞几口。
女人打开包,从里面掏出一个随身听,把一副耳机塞进耳朵,欣赏起音乐来。
我有些无聊了,一种很奇怪的无聊。
我轻轻地碰碰她的胳膊,她没有反应,我加大了力度,她有反应了。
她的脸上的笑容不多,敌意不少。
我有些尴尬,挤出笑容:“可以听一听么?”
她轻轻地怔了一下,取出一个耳机安放到我的耳朵里。
我激动起来——我和她终于有线牵在一起了。
是电线。
美妙的音乐从机子上产生,兵分两路,跑步进入我们的耳朵里,感觉好极了。
她有一头乌亮浓厚的美发,像黑色的瀑布从头顶倾泻而下,柔软,妩媚,健美,洒脱,有一种朴素而自然的魅力。
不巧得很,有几根发丝钻进了我美丽的娇嫩的鼻孔,弄得里面痒痒的。痒到了一定程度,一个巨大的喷嚏从我的嘴里爆破出来。喷嚏的声音雄壮,粗犷,像火车的喇叭声。
让我不舒服的是,这个喇叭正安在女人的耳朵旁。
女人惊了一下,急忙把耳机拔出,把小手指放进去挠弄。我很抱歉,她这只耳朵可能已经被震麻木了。她挠弄了一会儿,又把耳机塞上,我松了一口气。
夜深了。
女人一动不动,仔细一看,竟睡熟了。
我轻轻帮她取出耳机,又取出我的,关闭了随身听,然后放进她的包里我正准备深呼吸一下,她的头忽然滑了下来,枕在了我的肩膀上。
事情虽然美妙,却来的突然。我适应了很久才勉强找到感觉。
——那种感觉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感觉虽然找到,却没有找到时间。
后半夜大段的时间,一转眼,没了。
天亮了。

天亮了,女人的眼没亮。我还是甜滋滋地傻笑。
火车还在飞驰。快马加鞭地奔了一夜,这家伙竟不知疲累。
我忽然有了一个温暖善良的想法,何不把她拥在我柔软的怀里?想了,我也做了,却没能够成功。
她的眼在最不该亮的时候,亮了。
拥抱末遂,我难免有些诚恳的尴尬。
美丽的女人怔了一下,把头抬起,脸上飞来一层红晕,她低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然后,深吸一口气,镇静下去后,很腼碘地对我一笑。
她的笑让我感叹又感动。
“你一夜没睡么?”她问
“美人在我身边,我睡不着。”我说的是实话,美人在我身边,我真的睡不着。
女人又轻轻脸红,然后轻轻地站起,轻轻向厕所走去。
我动了一下身子,忽然有了一种麻木的感觉。我的膀子麻木了。
我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我震麻木了她的耳朵,她枕麻木了我的肩膀,震和枕是一个音。
我们在无意中,扯平了。
恋人之间应该是剪不断,理还乱的,怎么能够扯平呢?

吃过早点过后,我恐慌起来。我快到站了。我又侧头看她,并发出了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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