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律系女生的秘密回忆》第41章


我听见他打电话。他不会寒暄,跟我在一起后,他的汉语进步虽然很快,但仍然只习惯直接表达,不会宛转……而且他的声音和语气,我知道,在电话里听起来是很有些愣的,他的那种呼和浩特口音,本来就是有些硬梆梆的,也就是说,你听不出来他的脸上有笑意,当然事实上也的确没有。他的表情并不多,虽然他其实是个挺爱笑的人,对陌生人可以笑得很灿烂,但对着话筒似乎不能。 
可以想象,当人事部门的同志们从早到晚都在接一个又一个嘴巴甜得像抹了蜜的求职电话,见一个又一个百般逢迎的求职者时,对巴特尔的电话可能是什么样的反应。 
他不知道自己的问题出在哪里,只认为是找工作太难,真心真意地烦恼,也真心真意地想努力。 
我无话可说。我只能默默地注视着他的烦恼和他的努力……我明白了这对于他来说是多么难,对于我来说,是多么难。就算人家愿意让他去面谈一次,也是白去……不要说走进那样一座座严肃古板的办公楼,见那样严肃古板的人事干部,就是在北京街头,在工体招聘会上,我就已经发现,他的长发,他的外貌气质,他走路的姿势,他的眼神,在人群里看过去,就像羊群里蹦出了一头骆驼……他格格不入。 
知道了不可能,我心里倒安稳了一些。一直朝着一个艰难的目标迈进,一直不甘心放弃苦苦挣扎的时候,忽然得知,这个目标并不存在,虽然也痛心之前的心血,但毕竟也只须付出到这里了。可以休息了。 
那一天淡淡地飞了些薄雪,打了一通没有结果的电话后,我们去爬山。山上一个人也没有,荒凉、寂静。我心中一直有些隐隐的痛,巴特尔倒是非常高兴,健步如飞,话也特别多。我知道,他是一到人少的地方就自如,就放松,就高兴。 
到了山顶,我们在凉亭里坐下来,都出了些汗,有些气喘吁吁。巴特尔说自己上学上的,身上没有力气了,才走了这么几步路就要出汗。又说,他特别擅长平地走,不擅长登山。 
我怕凉,坐在他腿上看着他眼睛,压抑了再压抑,终于说:你除了擅长平地走……还擅长什么吗? 
他一顿,微微地变了脸色。 
此时我倒并不怕他受伤。我对他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我以为自己准备做出的巨大牺牲,足可以弥补他的伤。难道那样的巨大牺牲对于我来说,就不是伤?
法律系女生的秘密回忆 第四部分(11)
我说:没关系……你不要在意……我想好了,我跟你走,我们离开北京。 
他说:不行。 
我问为什么。 
他说:我们去哪?你不可能在草原上生活,呼和浩特对于我来说,跟北京是一样的。 
我说:怎么会一样?那里是内蒙,离你家乡很近,那里有很多蒙古人,你不必担心民族的问题……你在那里可以经常回家,每个夏天每个秋天每个春节都可以回家…… 
他说:那你呢?你怎么回家?你什么时候回家? 
我强忍心痛说:我回不回家都可以,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他说:不行……你不明白,呼和浩特对于我来说,真的跟北京是一样的…… 
我绝望地说:难道你就只能在草原上生活?我不信,草原上那么多蒙古人,都出来了,为什么你就不行…… 
他说:没有啊,我这不也想出来吗?我想来北京,真的。 
我无言以对。我总不能说:你算了吧你,你根本来不了,你找不到工作…… 
我说:其实草原上也很好,空气好,环境好,又单纯……我们骑马放羊跳舞唱歌,很浪漫……没准儿我还成了诗人了呢……不光你不用愁找工作的事,我也不用愁了……这些天看你找工作这么难,我真担心自己毕业的时候也找不到工作。 
他说:不行,真的不行……草原上的生活你受不了,哪里有那么浪漫。夏天光蚊子就能吃了你,冬天有暴风雪,你从早到晚都要穿着皮袍子,不洗脸不洗手更别说洗澡了……你就算去了,也得跑回北京来,你会恨我,真的。 
我说:那你为什么受得了? 
他说:我习惯了……你不行。那里没有500块钱一双的鞋给你穿,你穿了也白穿,没人看……也没有漂亮衣服给你,没有钢琴……你的手要泡在脏水里,要干活……不行。 
我说:那我们怎么办? 
他说:什么怎么办?我不是在找工作吗?你放心,找到了工作最好,实在找不到,北京这么大,我做点什么也能养得起你…… 
一瞬间我的脑海里掠过无数个类似“民工”、“外地人”、“京漂”等诸多词汇。我承认自己对这些语汇跟所有人一样,是有偏见的……我受不了自己某一天要跟这样的词汇联系起来……我宁可他只是一个草原上的野蛮原始落后的蒙古人,也不愿意他是“民工”、“外地人”、“京漂”……是谁发明了这些词,是谁把这些词烙在一个又一个活生生的人的身上,让他们变成了同一面目…… 
不,我不能让他这样。即使我对这些词没有偏见,这样的生活对于我来说,也是可怕的。我知道那些人过着什么样的生活……没有房子,也许一辈子也混不上一套房子;没有单位没有医疗没有户口,隔三差五要换暂住证,大事小事都得回趟老家,那才是他们的“户籍所在地”……一开始的几年要租房子,因为没有钱,很多人只能租地下室,就像巴特尔现在住的那样的地下室,没有阳光没有风,阴暗潮湿,人在里面呆上十几分钟就想上厕所……换言之,就算我都能忍了,受了,他能忍能受吗?就算他忍了,受了,如果他每天都面色青白有气无力,眼神呆滞昏昏欲睡,他还是我的巴特尔吗? 
我抱着他说:我忽然想起了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你骑着马,穿着漂亮的蒙古袍……我觉得你像个王子…… 
他用力搂紧我,吻我的头发。 
我问他:你第一次看到我,是什么感觉? 
他说:你对我笑的时候,就像草原上的一朵小花。 
我笑了,说:听你说话我就知道,所有的诗人都是天生的……写诗的本领学是学不来的。 
他说:是真的呀! 
他的毛衣领子里露出一条细细的红绳,那是我送给他的、从前一直戴在我脖子上的一个绿玉的平安扣。我把那个平安扣从他毛衣里拿出来放在手里把玩,淡淡的温热,他的体温。 
他的确有一些不同寻常的地方,不同于我身边的男生。他喜欢在脖子上戴些东西,项链什么的;有一个耳朵上有耳洞,说是他很小的时候他的奶奶给他穿的。就用一根大针,听他描述起来,真能把人给吓晕。我说:你来北京后可别戴耳环,在这里男人戴耳环人家会以为你是同性恋。他温和地说:怎么会?我觉得很好看呀。
法律系女生的秘密回忆 第四部分(12)
恩,好看。 
他跟我在一起的时候,看不出脾气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从前听说过的蒙古男人的暴躁脾气,似乎只是传说。事实上我觉得他老实得像一头绵羊。 
他自己说:我到了北京,也就只能是一头绵羊了……我浑身的力气也用不上。 
我一想,可不是?没地方给他跑给他跳给他骑马给他唱歌给他喝酒给他打架,他汉语又说不过人家。 
我说:你是绵羊也好啊,我也学一学放羊;从前都是你放人家,现在该我放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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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写作秘密回忆的过程中,我发现自己对一个非常值得大写特写的人物只是一带而过。这个人不但在我大学生活中地位尤为重要,甚至可以说是我后来判断所有男人时的反面教材。 
一个外系的鼓手。 
说他重要,因为他实际上是第一个我认真考虑的、可以结婚的对象。一个没有任何阻碍的结婚对象。所有人看我们都很合适。如果我们能结婚,这个和平的世界上就又多了一个般配的、对任何人的价值观都不构成挑战的小家庭。 
他追我时不可谓不费力气。也玩过一些很俗的把戏。写情书、在窗户根儿底下唱《Said I loved you but I lied》《When a man loves a women》之类的,痛苦时也往胳膊上划过两刀。他很喜欢迈可波顿,那个时候我们对欧美歌星的品味比较一致,因为选择并不多。而迈可那个时候的形象呢,一身牛仔站在沙漠里,长长的卷曲的金发随风飘舞,嗓音沙哑而高亢,有萨克斯风的感觉。夏天的夜晚,很多宿舍的窗户都开着,这种高亢的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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