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两银子江湖梦》第59章


言相思,勿相思,相思惹人痴。
道相忘;不相忘,相忘泪湟湟。
轻别离,恨别离,别离休再提。
初相见,再相见,相见不相念。
随着歌声的渐渐减弱,一只素白纤细的皓腕撩开船帘,陆梨从舱里探出身来,看了看初升的日光,回头温柔地对舱里的人说:“阿琛,太阳出来了。”
舱里的人轻轻地“嗯”了一声,声音柔软无比,又隐约带着些倦怠慵懒。
日光穿过撩起的船帘隙缝照在他面上,苍白朦胧,温润透明,他整个人似是玉做的一般,周身都流转着浅浅光华。
陆梨低下头来温柔地看着他,“渴了吗?我去给你倒茶。”
说着,她就要去桌上给他斟茶。
叶琛轻轻覆住她的手,阻止了她倒茶的举动,在她回眸的一瞬展露笑颜:“再唱支歌吧,我还想听。”
这具身体已残破不堪,呕血也已是家常便饭之事,如今的他根本就是强弩之末。他自知时日无多,便要陆梨再带他来一次江南的水边——他们初次相遇的地方。
这一次,没有知夏,没有见风阁,只有他和她两人。
他静静地靠在船舱上,听着波浪起伏的声音,听着林间鸟鸣的声音,日光透过帘子和窗格的间隙洒了些进来,照在皮肤上暖暖的。他深吸一口气,鼻端皆是春日的气息。
他的左手边是陆梨,他最爱的姑娘,穿着黛色罗裙,梳着简单的发辫,笑起来时有一颗小小的梨涡盛满笑意,有风时裙摆飞扬,会绽放出一朵小小的素净梨花。
他在江南,他们的江南。
若是能多活些时日便更好了……
沉思间,陆梨又唱起歌来。
关山魂梦长,塞雁音书少。两鬓可怜青,只为相思老。
归傍碧纱窗,说与人人道:“真个别离难,不似相逢好。”
真个别离难,不似相逢好……
叶琛轻笑起来,无奈地摸了摸她的头,“能唱支欢快点的吗?”
于是陆梨眨眨眼,又换了一支歌。
她唱“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她唱
“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她唱“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到最后,她还是忍不住唱起悲伤的曲调来。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她唱得极为用心,声音轻轻的,如泣如诉,如怨如慕。即便看不见,叶琛也仍是伸出手来触摸她的面颊,无一例外地触到一手泪光。
他叹口气,什么也没说,残留下来的力气已经不足以支撑他多为她做些什么了。他只能轻轻地把身子贴近她,凑到她眉边留下一个温柔的亲吻,似蝶翼般的睫毛微微颤动着,浅浅的弧度里装着深深的不舍。
他渐渐离开她的眉梢,一点一点啄着她的面颊,然后到达唇边,化作一个轻轻浅浅的吻。
她的气息,她的温度,她的柔软……他统统都要记住。
力气殆尽,他最终离开她的面颊,近乎呢喃地低语道:“阿梨,我有些困……”
陆梨把他的头挪到自己肩上,小声地说:“那就睡一觉吧,醒过来就好了,我会在这里陪着你的。”
他靠在她肩上,右手缓缓贴近她的左手,十指相扣,掌心相贴。他唇角犹自带着笑意,这样满足地沉沉睡去。
她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半晌侧头在他额上印下一吻。
“睡吧,我会等你醒来的。”
一颗冰冷的泪珠滑落在叶琛面上,可他仿佛睡得极沉,一点也未察觉到。他的面容无比详,笑意浅浅,温润如玉,仿佛春风拂面,仿佛日光微醺。
*****
陆梨一直维持着这个姿势不曾改变过,直到船外的未远撩开帘子走进船舱,沉痛地看着叶琛,颤抖着伸出手,想要确认一个不敢承认的事实。
陆梨忽然动了,她目光锐利地对上未远的眼神,警惕地问:“你要做什么?”
“陆姑娘,师兄他……”未远哽咽了。
“他只是睡着了,不要吵醒他。”她这样低喃着,不受控制地伸出手去一点一点划过怀里人的面目,这是弯弯的眉毛,这是笔挺的鼻子,这是温柔多情的嘴唇,这是坚毅挺拔的下巴……
真好,她终于可以这样毫无顾忌地拥抱他。
他们拥有很长很长的时光,她可以放心大胆地凝望着他,再也不用担心一切。
没有人可以带走他,因为他是她的。
长长的沉默里,未远都没能开口,他红着眼看着这个温柔坚毅的女子,她低头凝视着叶琛,眼里的光芒比星
辰万千更加璀璨。
没有任何一个人会怀疑她对他的爱,绵延深情,似是蜿蜒缠绵的河水,淌过四季,淌过人生里的一切心酸悲苦。
可是终究他还是成了她跨越不过的心酸悲苦,他们抵挡得了生离,却最终跨不过死别。
温柔多情的春日缠绵美好,可陆梨再次抬起头来时,眼里已然一片死寂。
她忽然温柔地将叶琛平放在毯子上,然后朝船外走去。
她记起他离开清溪镇时曾经说过:“有朝一日,梨花谷见。”
她想,她应该要先回到谷里的,这样叶琛醒来才会知道去哪里找她,他们要一起对弈、放纸鸢、采药、谈天,她会埋下整整几坛梨花酿,待到来年春日共同品尝。
她会穿着他最爱的黛色罗裙,在梨花盛放的谷中等待他,看他白衣翩跹,如梦似幻地出现在眼前。
彼时,满谷梨花都将为之失色。
她的脚步越来越快,最后几乎飞跑起来,长长的裙摆在身后烈烈飞扬,似风,似火。
*****
神医谷谷主聪颖美丽,心思细腻,自打多年前起就成为武林人士争相追逐的对象,只是碍于神医谷地势极妙,常人难以到达,而能够到达谷里的这些非常人士又放不下面子,因此竟都在她温婉却巧妙的言辞里未曾开口就铩羽而归。
传闻里她曾经与叱咤风云一时的见风阁阁主叶琛结为夫妇,但从她自出过一趟远门之后就又开始独处深谷的现状来看,几乎没人会相信这种可笑的传闻。
况且叶琛已失去音讯长达五年之久,何来夫妇一说呢?恐怕他早就被仇人所杀,尸骨在哪里都不知道。
这些都是近年来江湖上的传闻,是真是假也没个人说得准。
在陆梨二十四岁这一年,有人不怕死地派人来谷里提亲了,迎亲的队伍是由十几个穿着贵气的家丁组成,红妆聘礼送了一大堆来,不论谷内婢女如何驱赶也赶他们不走。
陆梨听着育川又一次急匆匆地赶来禀报外面的消息,终于叹口气放下手里的药草,把手往围裙上擦了擦,然后取下围裙理理衣裳便往外走去。
那群人直矗矗地站在院里,火红的聘礼在把院子堆了个满满当当的,再加上拥挤的人群,空气都浑浊起来。
“回去吧,不管你们是为谁来的,恐怕都要让你们失望了。”陆梨淡淡地说,也不动怒也不回避,负手看着这个场面。
没有人动。
她叹口气,“诸位,我已是有夫之妇,
还望回去告诉你家公子,就说陆梨辜负他的一番美意了。”
依旧没有人动。
这群人……都是木头么?
她无语望青天,只觉得根本是对牛弹琴。
“原来陆姑娘已经许了人家了,不知是哪位公子如此有幸,竟然得到姑娘垂青……”远处梨树下有人轻笑起来,声音清润悦耳,穿过人群直达耳底。
这声音……
那个人……
陆梨猛地抬头望去,穿过人群,在远处的梨树之下,一个白衣青年笑得温润似玉,顾盼多情。
胜似高山白雪的飞扬衣衫,高洁如水的清冽眼神,清隽秀丽的温柔面庞,举手投足间的高华气韵……
他直直地凝视着她,眼底是一如既往的和煦春风。
她怔怔地站在原地,动弹不得,坚冰似的心脏忽然传来一声清脆的破冰声响,随着一丝裂纹逐渐扩大,扩大……终于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流水渐鸣,春回大地。
那个人……那个朝思暮想、魂念梦萦的人……
叶琛,他回来了。
她看见自己不受控制地朝他奔去,飞扬的裙角,激动的眉眼,她知道自己此时形象全无,甚至有些可笑,可她一点也不在乎。
有朝一日,梨花谷见。
她就知道,她一定会等到他!
然后她稳稳地被他接住,在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里,听见了地老天荒的声音。
哪怕此时她鬓发已乱,哪怕此时她裙角沾上了泥土,哪怕有再多的哪怕,她也满足地笑了。
“阿梨,我回来了。”
至此,江南一梦,圆满告终。
作者有话要说:矮油,总算是完结了,虽然说这种正正经经的武侠文没法取得太好的成绩,但是对我来说已经很满足了。
相比起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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