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鬼》第88章


听手下人说,她一直……都同步云霄在一起的。那,那个人呢?这么大的雨,为何不好好守着她?
且又是在这般气候和节日中,她不在家里待着,却跑出来淋雨……她的家呢?难道,连家里人也不待见她了么?
没有仔细调查过她的身世,只在大师姐口中得知,她家住荒石村,是个颇为偏僻贫寒之地,早些年还同西夏有过一些隐秘的来往。不久前大宋与西夏交好,为表诚意,西夏国君曾将一个记载两国交往的册子交予当今圣上。按理来说,朝廷多少也知晓此间猫腻。
步云霄是和她一道的,会不会是起了什么争执么?
他已努力在替桃花门澄清,却亦不知武林中有没有人误伤她,她的腿伤的很厉害,轻功既是大不如前,往后又该怎么办?
她把一切都憋在心里,一切都自己默默忍着,她如此……真让他觉得自己好像什么也没有做成,在她最无助,最需要的时候却只能在奢华的屋中享受安逸。
何为亏欠,又何为歉意。
说到底,上一辈的事情就不该落在她身上,而他一直窥不透,原来自己在意的就不是恨不恨,不是报不报仇,而是……她的想法。
出神了一会儿,这才发觉手里的药碗凉了,他忙动了勺子舀了一
勺,小心翼翼地凑到陶木晴唇下,不想她没喝多少却呕了大半,像是被呛住,咳个不停。
宿兮拿了帕子替她把药汁擦干,犹豫了片刻,方端起药喝了一口,动作轻柔地托起她后颈,慢慢将唇贴上她的,用舌尖把药推入她喉中。
大约还是没有缓过来,陶木晴呛着咳了几声,皱了皱眉,似觉得不舒服,双目竟悠悠睁了开来。宿兮始料未及,赶紧放开她,自耳根起一股潮红蓦地漫上来,极其的可疑。
被窝里暖暖的,周围的空气也是暖暖的,淡淡的凝神香莫名让她安心下来。陶木晴扫了扫眼前的摆设,陌生得很,不像是她熟识的。
雕花窗外几簇义竹直立,竹影斑驳,墙角一只青瓷花瓶,桌上的青白瓷托盏燃光明亮,照着旁边那人的面容,隐隐的,看得出他有些局促。
陶木晴刚想起身,低头看时,才发现自己衣衫单薄,忙又急急缩了回去,露出一个脑袋看着他,微有尴尬。
宿兮笑着解释:“你的衣裳都淋湿了,本就病着,自然是需换下为好。”说完,他又慢吞吞补充道,“……我找丫头来替你换的,不必担心。”
知道他提的是什么,陶木晴把头又往被子里面埋了埋,大约因得刚醒,还是没有理清思绪:
“我怎么在这儿的?”
他将手边的药碗放在床头,道:“是我的车夫鲁莽,未看见你在路上,不小心撞伤你的。我也想不到撞着的人……会是你。”说到后面,他竟有些庆幸的意思。
听他这么一说,陶木晴才觉得肩上泛疼。稍稍动了动,还好没有伤到筋骨,不过是皮外伤,应该不会很严重。
“你不是在汴梁么?”回过味儿来的时候她倍感讶然,初来江陵不想竟会遇上他,若是早知道会这样,她定要绕道行才是。
“今年娘亲身体不适,无法北上。”宿兮漫不经心地回答她,“所以我同爹爹就南下来,在江陵过年。”
“哦。”她点了点头,却不晓得还该说什么,索性就沉默着没有开口。
气氛略陷入僵硬之中,宿兮偷偷瞥了她一眼,见她目光有些涣散,似乎是在想心事,不自然地就勾起嘴角来,颇有些找话说的意思,笑问她:“你……过的好么?”
“挺好的。”
陶木晴垂下眼睑,“那你呢?你过的好不好?还有,你的腿……好些了么?”
“我过的很好。”他淡淡一笑,“腿,也很好。”
她咬了咬下唇:“可是还是不能站起来,不是么?”
“没关系。横竖也那么久了。”像是安慰他一样,宿兮摇着轮椅移了一步,笑得很坦然,“只怕若是真没了轮椅,往后我还不习惯。就像现在这样倒也不错,坐着不是比站着轻松许多么?”
陶木晴皱着眉
望向他,眼里满是内疚,轻轻叹了口气:“原以为解了毒就能治好你腿的,是师父的毒害得你这样……”
“先把药喝了吧。”他打断她下面的话,又拿起碗来,陶木晴忙自被窝里钻出来,双手接过。因怕她冷着,宿兮拈了被子披在她身上,极其谨慎不去碰她肩上的伤口。
“如何?现在头还晕不晕?”
“嗯。”陶木晴喝过药,点点头,“没什么感觉了。”
“这就好,先躺下吧。”宿兮仔细替她掩好被子,柔声道,“再睡一觉,大夫说,等明日就可大好了。”
“好……”她低低应了一声,随即又慢慢道,“明日一早,我就走。”
他手上顿然一停,然后继续替她把旁边的被子盖好,淡淡道:“那么急作甚么?等痊愈再走……也不迟。”
“不好。”陶木晴闷闷地转过脸,“还是别给你添麻烦了。”
“木晴……”宿兮捏着她下巴,轻轻把她的脸偏向自己,深深看进她眼底,“你到底是在逃避什么?”
“在听风谷,你逃了两次,现在……又想逃么?”他涩然笑道,“我只想问问你,如今……我在你心里,是个什么位置?”
这几句话虚无缥缈得如烟似雾,在逃么?那个逃避的现实的人,原来是她么?陶木晴闭上眼在心头纠结,过往种种历历在目。连回忆都觉得倦倦的,疲惫不堪。
这一生,她还在迷茫之中,原以为他早已该对她没了感情,从此两个人应相忘于江湖才是,可如今这般话听入耳中,脑子里又混乱成了一片。说不上是喜是忧……
“我们……我们两个……”她只说了个开头,就寻不到下文。宿兮仍旧没有发话,耐心地等她。
她沉默半晌,才叹息道:“身份悬殊……注定是不会有好结果的,你还是、还是罢了吧。”
“不用谈此后。”宿兮轻轻纠正她,认真道,“我只要知道,你对我……可还有情?”
“我……”
猛然间回想起那日在伏雪镇他说出话,宿兮蓦地似想起什么,飞快又制止她:“先别说!”
他伸手进被褥中,寻得她的手,握在自己手心,有些担心,又有些怯意地摇头叹道:
“还是不用说了。”
他已经不想再为难她了,不管她还有没有一丝的感情,不管她到底是不是还记得当初的承诺,他都决定……
被子里的温度暖的令人贪婪不已,宿兮松了眉头,如许久前一般,和煦笑道:
“无论你怎么想,只要我喜欢你……这就够了。”
微微怔了一下,陶木晴抬起眼皮,愣愣的看向他。
宿兮紧了紧握着她的那只手,“我可以用十年,几十年的时间来等你。若是你哪一日你厌了我,烦了我,想要离开,我绝对不会拦着你,也绝对
不会让你为难。只是在这之前,让我护着你,好不好?”
她紧咬着的嘴唇,终是忍不住张启,咸涩的泪水顺着脸颊滑到唇角,“你都不介意么?我师父曾经把你……还有我现在已被逐出师门,比起以前,更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什么都不会,什么也没有,家世也不好,我怎么可能……配得上你。”
宿兮无奈地摇头笑道,倾身凑到她耳边,耳鬓厮磨。
“傻丫头,也只你一个会在乎那些。什么都不会就好好呆在我身后,替我推轮椅,你说好不好?”
她有些哭笑不得地将泪水抹掉:“……推轮椅算是个什么事儿啊?”
“推轮椅不算什么事。”他笑道,“不过,若推一辈子呢?”
*
一晃在宿家住了有三日了。
今日初六,过节的气氛尚还在。宿兮一早便就往宿岳房中请安去了,直到晌午都还未回来。
前几日他几乎是天天往这边跑,似乎是很闲的样子。
不过毕竟也非什么大毛病,就小小一个风寒,换做以往,桑鬼基本是不会拿药给她吃的,烧着烧着自己退了,病着病着也就自己好了。
所以当陶木晴看见那碗人参汤的时候,顿然觉得是在暴殄天物,却又瞧着叶总管那炯炯有神的双目,不得不尽数喝下。到夜里都觉得鼻中有些腥甜,幸而没有太厉害。于是第二日她就坚决不吃那东西了。
因得从小是野惯了,桃花门里规矩不多,上蹿下跳也是无人管,但这种大户人家难免人多口杂。为不让宿兮难做,陶木晴这几日皆是关在房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没事就让叶总管取了些稻草竹条什么的,编些小玩意。
不过三天,就鼓捣了满满一屋子的蛐蛐儿,蚱蜢一类。
可惜,还是无聊得很。
果然她更喜欢出门溜达去,哪怕淋雨也好啊。
晚膳时,仍旧不见宿兮,送饭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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