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焕生》第31章


这年头一场大雪。
凋零的性命,悸动的鲜血,被这一场空前绝尘大雪洗涮的干干净净,就连刺辣的腥气也同样埋没。
谭处端跛着条腿,跌跌碰碰的送来了法海的血衣。
这时,邪焕生、彧兰君、解商子都在,唯独缺了小青。
邪焕生在貂皮大麾中瑟瑟发抖,一颗心直逼到了嗓子眼:“法海人呢?”
“大师临阵时豁命决绝…。”
“他人呢!”邪焕生喉咙干涩,最后一声吊得老高。
谭处端浓密的眉毛上全是冰渣子,脑袋像受到某种致命打击似的垂了下去。
“大师他…。。死无全尸。”
邪焕生听完,“啊!”的叫了声,捂着胸口怆然后退了数步,一屁股跌在了石凳上。
彧兰君忙给他揉背顺气:“大哥,逝者已矣…。”
解商子也道:“阿生,你莫激动…。”
他急促的喘了通气,逐渐的平复下来,只有汗毛还一根根倒竖着。
他推开六弟,盯着白雪淹了一半的靴子说:“我知道了,谭道长你保重…。”
风车送到了小青手中。她咬着一口白牙,骨节泛着青,较劲似的将木片支轴一根一根拆下来,哗啦啦全抖在了地上。
邪焕生有气无力的劝道:“小青,你不可…。”
她恨恨的扭身跑开,跑了几步,又折回来,蹲在雪地里,将散落的木片一根一根抖净了雪尘,又一根一根捂进了怀里。
这天夜里,婢女跑来流水堂说:“小青姑娘打晌午出宫就再没回来了!”
邪焕生脸色雪青的杵在那一动不动,却风波帮着问:“她去哪儿啦?这会还不回来?”
婢女禀告说:“说是去了集市…”
却风波挥手说:“赶快派人去宫外找——”一语未毕,邪焕生已经追了出去。
小青找着的时候,已喝的东倒西歪几乎要原形毕露。她眼神浑莽的向邪焕生招手:“来,陪老娘喝一壶!”
邪焕生掩着鼻子走过去:“你可真够难闻的!”脚步一滑,踩到一地的烤串棒,忍不住笑了出来,笑着笑着眼角却湿了:“学什么不好,偏学我这暴饮暴食的破毛病!”
“恩公…。”小青说着干呕了一声,捂嘴道,“我不舒服…我走不动了…”
他半蹲着背过去,又抬起她的一条胳膊架到自己肩上:“你看你!酒馆都打烊了还喝呐!走,回家去!”
小青哭丧着脸:“叔,我提不起脚。”
“这不来背你了么,快上来!”
她自动将另一条手臂也挂了上去:“嗯。”
“坐好咯!”邪焕生说着把两腿往腰上一夹,费力的往上掂了掂,强压着咳嗽数落:“姑娘,你要减重了哦!”
“放我下来!”小青捶着他的肩。
“怎了?”
“你伤还没好呢,脸都紫了!”摸着他额头上凸起的青筋,她扑梭梭的掉下了眼泪。
他却是兴冲冲的:“你也未免太小看我!我这牛一样的身子,哪里连个姑娘都背不动了,咳咳。”
“恩公…”
“别说啦,坐稳了么?咱们走!” 
小青止不住哇的哭了出来。
她这一哭,就像一声唢呐彻响了整条长街,直吓跑了好几树的鸟儿,随即临街几扇窗户也跟着推了开来,探出几张毛骨悚然、同时又躁怒万分的脸孔:“大半夜嚷什么嚷!明早还要出工呢!你这伙计真是,也不看好自家姑娘,弄这胡闹来了!”
邪焕生一边咳嗽一边不停的点头哈腰:“对不住对不住!我们立马就走!”
小青哇啦啦哭了一路,到宫门口还吐了他一身。
安顿完小青,邪焕生驾着赤鹏鸟离开了阴阳海。
他先去三瘫斋,洗了个痛快淋漓的热水澡,顺便换了身雪白的袍衫,施施步出了家门。
外头乱雪初霁,是个清朗亮丽的夜晚,灰扑扑的枯枝上甚至还起了一弯朔月。
真是个难得的好天气!他兴致勃勃的想着,有多情的月、皑皑的雪、浅浅的风,这一片胜景,比白昼光明、比黄昏爽利,正巧照彻了我的双眼,照亮我趋行的道路,也曝照出两旁的空皮白骨、冤魂掩映。
这样一个特殊的好日子,若再有一壶轰轰烈烈的热酒下肚,那就更加完满了!
想往日,我淡薄岁月,浅观恩义,而如今,那魍魉岁月撞中了我的腰,让我也变得如斯的苗条,腰是腰,腿儿是腿儿,下巴骨是下巴骨,分分明明,周周正正,要让悟空见了也会刮目吧?
再道这如今,眼前道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我孑然一身,仰不羡天,俯不愧地,无一瞬回首,无一时惮怕,也算有点正道义士的眉骨。
这世上,尚还活着我的兄弟、我的姑娘、我的那只野猴儿。
我六弟,你是咱们八龙中最懂事、最善良的小弟,我愿你永远清白至皓,守稚坦荡。
我三弟,你我行已陌路,再无瓜葛,大哥也愿你真能这般拿得起放得下,无怨无悔。
我的猴子,我最放不下心的人就是你。只要你活着,活得快乐无虞,即便你将我忘了——我怕,但绝不记你的仇。
天净了,雪静了,路近了,今夜,血池里的魔刀将为他惊艳。
☆、35
孤星照尘,似半嗔半痴迷茫眸。白月引路,是半明半昧诡心思。
谭处端午夜与众弟子在青山水舍会合,北行回返嵩山道观。
青山水舍地处百鸦林南部,是全真人马和部分正道义士的安营扎寨之所。百鸦林,顾名思义,便是鸦群的栖身之地。这片林子原先也是百鸟争鸣、绚丽热闹,历经百年的生态演化、物竞天择,如今其他鸟种夹着尾巴纷纷撤离,留下乌鸦在此一族独大、称霸一方。这些个乌鸦一个个生的膘肥体圆、毛色乌亮,半夜里拿一双双泣血似的红眼睛射路,构成一副骇人恐怖的地狱景象。
白日困觉容易生疮,暗夜行路定逢鬼噩。几近下山光景,林中忽然惊声大造,震的满树鸦霾振羽飞散,留出一片交扎错密的枯枝。
谭处端猛提马缰,马儿蹶着蹄子原地乱转,他低声喝道:“众人小心!”
声甫落,一队数量相当的魔军人马从林子当中嗖嗖的涌了出来,蒙着面,光着膀子,乍一瞧倒有点像截镖的山匪。
谭处端闭著眼睛都知道是谁带的队,冷漠的说:“你当真是阴魂不散!”
森蠡嬉皮笑脸:“哎哟,装什么道貌岸然!闲来无事,查了你这老匹夫的底,诸位啊,你等真是所托非人,这位谭道长的作风可有大大的问哟!”
谭处端一脸鄙夷之色:“这种时候,还闲着找我那点破事,有你这员大将,丹贝勒他迟早要完!”
森蠡得意道:“怎啦?你怕啦?”
“不怕,”谭处端无谓的道,“你倒是说个听听!”
森蠡翘着食指道:“你爹姓谭,你妈姓樊;十岁光腚,满山乱钻;逮个正着,上山炼丹;沾花惹草,我是渣男;年老色衰,自诩泰然;带着正道,有何贵干!”
谭处端不甘示弱,张口也跟着来:“你爹没了,你妈不在;是条害虫,不以为然;挥之不去,呼之即来;几百岁了,还不狗带;卖弄风骚,姿色一般;长袖胡甩,得意非凡!”
两人对山歌似的一唱一和,逗得双方众兵士哄林大笑。他二人听见笑声,又立即回头喝道:“严肃!”
森蠡笑了:“老道,咱俩倒挺有默契,那晚,呀,你还真是——”
“住嘴!”谭处端整张脸从下巴沿着耳根一路红到头顶,不待他说完,甩着浮尘就飞了过去。
“呵!狗急跳墙!”森蠡蛇袖一掷,“啪!”的击在剑上。随后,他以力借力,像油伞上挥落的一道雨水矢空飞旋,掀动潇潇白影似杨花,摒杀八方雪尘没银霞。
寒芒漱雪引风华,浮尘斗转砌飞星,谭处端浮尘急运、剑式如鸿迭出当时,巧逸身姿如云游走,以虚掩实,以招诱招,疑近忽远,步步进,招招逼,环环杀,似纠缠更似困杀。
五式之内,已有高下。
同时,双方统领人马亦相杀偌久,血路杀路,嘶声杀声,让这个北风朔月之夜惊心动魄。
忽见谭处端定步迹H肭剩蹴珙妇⒑炅υ俗髯恚课棚R簧裣欤平7氯缁裆橥颜⒎沙觯骰位我惶豕庀咧北贫苑健?br /> 森蠡猝不及防,腰腹接连中剑,血流不止。
他流血,心念却转的飞快。
这一回,要么两人同活,要么两人共死!
怎样才能让他死呢?
对了,两日前一役,他亲眼看见谭处端身受重创。重伤了还出来混,真是不要命!
他咬牙,劈手夺下了他的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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