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上清然》第50章


但有一天,他听到一个同样孤独的灵魂的呼唤,一遍又一遍,一个被命运注定微弱又渺小的灵魂,他很好奇,想见一见,想摸一摸。
于是他小心翼翼地,在千丈寒冰下学会了呼吸,那唤声带着急促挣扎变得悲戚决绝起来,他便睁开了双眼。
这世间,有人在等我,他该有怎样的眉眼,又该有怎样的命数。
他会死,他会死,不要死!
岳清然什么都不记得了,他只记得自己很热,热得想让天地都随着自己一起烧掉,好似看不见一张又一张熟悉的脸飞蛾扑火一样碰到他,嘶哑喊叫着让他停下,却瞬间被焚成灰烬散在他面前。
天不兼覆,地不周载,浩洋不息的烈火铺天盖地卷过,天降烈火,融了昆仑雪原,连天上的那些神也在尖叫哭泣,庙宇倾塌神权崩坏,诸神寂灭。
明明该哭的,明明该痛的,他却冷漠得像一个真正的神,高高在上,睥睨众生,他停不下来了,有人抢了神的爱人,世人都要去陪葬。
——
云中陆氏,正殿前,陆振川拦下押着陆朝灵的一行人,微抬眼皮沉声道:“我带他进去。”
没人敢反抗,因为这个男人足够强。
这一路走得很漫长,这个男人和以前不同了,一股子破釜沉舟的杀伐之气掩都掩不住,男人的声音轻得像是怕惊动了谁。
“你还没出生时,我就想着,等你长大了我要先教会你喝酒。”
“第一次改你的命盘时,我也在想,若你逃过这劫,等你长大了我会教你如何喝醉。”
“那一次在桥上,我本来真的以为你只是来讨口酒喝,酒能消愁,喝醉了便是千愁都可解,但我很久都没有醉过了,如今更是不会醉了。”
陆振川顿了下,摩挲着腰间的酒袋,手指却在发抖。
“你母亲不在了,郁郁而终,为的是救不了你。”
“你只有这一次机会了,我为你挡下一切,你去杀了他,如你母亲所愿,杀了所有要害你的人。”
如果人间有炼狱,便是此刻,便是此地,便是此世。
谁也不会比谁少受一份折磨,谁也不会比谁更加残忍,爱恨悲怨,贪念痴嗔,皆是恶果。
涂之焕赶到时,已经太迟了,他只能勉强救下宋清彦毁了元神才护住的方顾安和程清里,放眼望去遍地焦土狼藉不堪。
苍天不恕,岳清然满身是血的跪在焦土之上,他茫然地回望着,他知道自己犯错了,不可饶恕的错,不可补救的错。
怎么办,要怎么办,该怎么办,这个问题像一条死路堵在他今后的人生中,封死他所有能走下去的路。
三千青石阶,云雾深处,冰冷刺骨,岳清然麻木茫然地一阶一阶跪着,世人困顿方有这三千青石可求,那我如此困顿又能求来什么。
青石最后一阶,岳清然终于忍不住撕心裂肺悲嚎起来,末神诸离闻恸而醒,带着上古神威停在他面前,默默舔掉他身上的血迹和泪水,耐心而温和,如同见到了最亲近依赖的人。
它俯首,眼含悲悯。
它悲鸣,响彻寰宇。
它闭上眼,便再次有了天地,安宁如初的天地。
只是回不去的人仍旧回不去,过不去的人仍旧过不去。
涂之焕看得比谁都通透,他终于在一个恶狱一样的地方找到了陆朝灵,他九死一生将生死不明的他救出来,长叹道:“他在等你……你死了,他一定活不下去。”
所以,无论变成什么样,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一定一定要活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结束~
开心!
改一点东西嗯哼
第50章 蜉蝣之羽
这世间,有人还在等我,即便变成最厉鬼也要爬出恶狱,好好活着。
一朝风月,一生流离,食髓知味,甘之如饴。
岁月变得漫长且凉薄,陆朝灵曾无数次梦见自己在那满天火光中回过头,仿佛看到岳清然将自己点燃,在滚滚烈焰中衣袂翻飞,流着泪发疯喊他的名字,而他被人掐着脖子挖出了眼睛,割掉了舌头,他按着被划开的胸膛怎么也回应不了。
有赤到发黑的血汩汩淌出,染红他了身旁陆振川的尸首。
都疯了,都走了,都活不下去了。
可还是要负隅顽抗下去,还是要不知悔改不自量力下去。
所有陨落神灵的神格,全部都被他夺去,但六根不净到底却是入了魔。
因为他只剩下此生唯一的执念,为的是有一天能够干干净净一如往初地站在那人面前,问一句好久不见,道一声别来无恙。
好久不见。
别来无恙。
他总是分不清,剥离不出来,过往许多年,因着那旦暮不歇的思念时常沉溺于梦境,如今人就在枕边,他却忍不住想让自己从梦里醒来。
自从再次和陆朝灵在一起之后,岳清然每晚都会陷入梦魇挣扎不开,相同的梦境纷离,相同的刻骨铭心,在三千青石的尽头,在绵延的烈火泱泱浩荡中,诸离在他的注视下久久悲鸣,哀转不绝像是呜咽。
垂死化身,巨丽横亘,好像有火焰要灼伤自己的眼——
岳清然猛地惊醒,脚趾都忍不住蜷起来,一个深呼吸,嘴角抽了抽,他感觉很不妙……抽筋了。
小心翼翼地从陆朝灵身上跨过去,呲牙咧嘴地蹦下床,拉开房门坐在门口拧着脚趾缓了好大一会儿。
脚下一个淡淡脚印看得岳清然一愣,他移开自己的脚,仔细看了看,还是个半大的小孩儿脚印。
他伸手摸了摸,从指尖开始一连串的脚印都缓缓浮现出来,笼罩着一层黑气,幽幽得不知要通向何处,岳清然蹙了下眉,起身跟了上去。
屋内床榻上的陆朝灵随即睁开了眼,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抚摸着身侧岳清然躺过尚还留有余温的地方,缱绻而留恋。
脚印还在断断续续地出现,像是在瑟缩畏惧着什么,却有意地要将他带去什么地方。
岳清然停下脚步,他突然想回去了,他有点怕却不知道在怕什么。
陆朝灵醒了,看不到自己会担心的吧,不能再往前走了,要回去,回到他身边去。
他刚转身,就看见陆朝灵默默站在他身后,还是熟悉的眉眼,还是那样一身疏离冷漠的清绝之意,只是却有着少年的骨架和稚嫩。
这就是他多年之前的玉娃娃。
岳清然脑子都昏了,艰涩道:“玉娃娃……你怎么了……”
“陆朝灵”抬眼看他,一步步向他走来,一点点向他靠近,微笑着,抬手,一寸寸撕下自己的皮,感觉不到痛。
岳清然抖着嘴唇不断向后退,跌跌撞撞慌不择路地逃离,他本该冲过去一把掐死那个怪物的,可他在那一刹本能地,只想逃离。
‘砰’地一声,他意外闯入了一间屋子,而黑色的脚印也停在了门口。
曲折幽深的黑暗,满堂阴森的诸天神像慈眉含笑,静寂中跪坐着的幼儿不悲不喜。
仿佛穿过静止的黑暗与斑驳的命运,小小的陆朝灵安安静静地坐在神像中间,了无生气地垂着头,手脚被沉重的锁链拉扯,岳清然仍旧后怕,怕他一抬头又惊悚地在撕脸皮。
岳清然用灵力凝了一只蝴蝶,翩翩飞去分辨真假。
小陆朝灵有所感应似的抬眼,视线好奇地随着飞舞的蝴蝶飘忽不定,掠过岳清然时却像看不到人一样没有一丝停顿。
蝴蝶轻盈地落在面前的一座神像前,小孩子扑闪着眼睫伸出手指去触碰那只蝶,一瞬间,金风玉露一相逢,蓝色的蝴蝶绕着他的指尖亲吻,化作一道微芒带着丝丝凉意渗进手心。
他懵懵懂懂地站起身,伸手便打碎了那座神像。
夺命的阵法被破,牵扯的锁链形同虚设,小孩子踉跄着跳出阵法,拉开房门,岳清然好奇得很,也跟了上去,屋外的阳光强烈,那孩子像是没见过如此强烈的日光,被刺得摇摇晃晃就要摔倒。
岳清然下意识飞奔过去抱住他。
再睁开眼,初入人世,见的第一个人,就是你。
命运像是一个圈,画圈的人不经意围出囹圄,兜兜转转撞得头破血流也出不去,过去,现在,未来,统统被画地为牢。
还没来得及与小孩子多说几句话,背后横过一只手,直接狠戾地掐住他的脖子,腕骨微微凸起,弧度精致到漂亮。
本该在卧房床榻上睡觉的陆朝灵捏住了小陆朝灵的脖子,冷冷地吐出一句:“别玩了。”
小孩子心满意足地笑了笑,气息奄奄道:“你也看见了吧,这才是完整的故事。”小小的身体一软,立即没了呼吸。
岳清然制止也来不及,惊叫道:“你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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