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支泪》第1章


作者:渺溪
梦里只道身是客(上)
楔子
这是一口井,一口,很普通的井。井口不大,却很深。暑日里,井边杨柳低垂,枝枝掩映,却依然遮不住似火的骄阳,叫人闷得透不过气来。一旁的汉白玉石凳,也几乎要被晒得冒出油来。可井口,却总是幽幽地冒着凉气,无论冬夏。它就这么幽幽地立着,立在庭院的最深处,这座庭院,叫做紫禁城。
记得那时,午睡过后,他们总在井边纳凉,看着一旁叽叽喳喳的雀儿成对地嬉戏,听着满树不安分的小虫儿“吱吱”地闹着,想着那远在天边的浮云似的的梦。有一回,她还把头凑在井口上吹凉,那是她第一次望见井里。水离井口很远,黑黑的闪着亮光,深深的望不见底,静静的一股冷气扑来,竟像是腊月里的一阵寒风,让人透心彻骨地冷。她禁不住一颤,闪了开来,心却不知怎的“突突”跳个不停。之后再见了那井,一种没来由的寒气就会从心底升起来,从毛孔里透出来。她便很少去那了,离它远远的。直到那个夏天,又是一个午后,太阳依旧辣辣地晒着,那长廊边的牡丹也垂下了脑袋。她又来到了这,却不是来乘凉的。多少日子了,听着外面的炮火一日烈似一日,天塌地陷的预感步步逼近。摇摇欲坠的紫禁城啊,她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却万万没想到,这井,竟成了她的归宿,最后的归宿,永远的归宿。
怎么,你怕了?别怕,这只是一个故事,一个在那个年代处处都在发生的故事,而我这个,不过是恰巧发生在了这个庭院里,这个人身上。因了这些机缘巧合,它便连同那些个惊心动魄,一起流传着,回荡着,在紫禁城的上空飘渺着,久久不散。月高人起时,小雨濛濛处,化作燕支泪,飘飘洒洒,倾吐这一世的郁结。后人有诗云:“金井一叶坠,凄凉瑶殿旁。残枝未零落,映日有辉光。沟水空流恨,霓裳与断肠。何如泽畔草,犹得宿鸳鸯。”也算是道尽了悱恻幽怨。
茫茫碧落,天上人间情一诺。生逢乱世,一诺更比千金重。所幸者,这一诺,成全了两个人的痴念真心,唱出了一生一世的千古绝恋,辉映了一个民族的血泪兴亡。炮火轰不尽,井水冲不散。月轮依旧,旧事难觅,惟有那一片丹心,化了灰,也迟迟不愿飘散,仍是要守着那承诺,飞舞缠绵……
公元2008年,12月,夜深月高。总算忙完了这一天的事情,秦梦珍伸了个懒腰,前一阵子清史研究组爆出了一个惊天消息,揭开了清朝光绪帝死因之谜,引起不小震动。梦珍所在的博物馆收藏有几件光绪帝御用宫廷之物,因了这件事,也名声大振,跟着便忙了起来。整理文物,统计一天的收支和信息,直到深夜12点才告一段落。迎着月色,匆匆拿了手边的公文包,走出工作室,夜风袭袭,竟也吹去了一天的疲倦。梦珍理了理腮边碎发,不知怎的竟生出些许心痛的感觉,丝丝紧扣,萦而不去。一个皇帝,生时不能大展宏图,死因又是如此迷离,真是造化弄人,世事无常。今天收拾那几件遗物时,其中一件据说是珍妃的发簪,形如柳叶,虽是锈迹斑斑,当年的金光璀璨却依稀可见。金井一叶坠,凄凉瑶殿旁。残枝未零落,映日有辉光。沟水空留恨,霓裳欲断肠,何如泽畔草,犹得宿鸳鸯……那是怎样的一个女子,又该是怎样的一段刻骨铭心,那样的时代,那样的地方,有这么一段刻骨爱恋,虽是撕心裂肺,痛断肝肠,想必她也是幸福的吧,坠井的最后一刻,她又在想什么呢……心绪沉迷,琐事萦怀,落月孤倚,无限心期……梦珍失神地走着,忽觉脚下一空,一阵冰冷涌入胸肺,只让人窒息……
“小姐醒啦!太太,小姐醒啦!太太……”恍惚中只听见一个清脆略带稚嫩的声音高声叫道。声音渐远,大概是喊叫的人跑出去了吧……秦梦珍迷蒙睁开双眼,只见眼前一片嫩粉,怎么回事啊?哦,原来是阳光透过床边纱帐照射进来,桃红纱帐曼妙垂落,两旁帷幔用香囊轻轻束起,不远处一扇屏风上几个古装美人手持团扇,或嗔或笑,身后各色牡丹争奇斗艳,花团锦簇,好不热闹。“哇!多好的梦啊!再睡一会,千万别醒啊……”梦珍迷迷糊糊地想道,想着想着又闭上了眼睛。
“珍儿!珍儿!”一叠声的呼唤使陶醉在美梦中的梦珍不情愿的睁开了眼睛,这是谁啊?难道在叫我吗?听声儿倒像是妈妈,可她何曾这么温柔地叫过我呀!上学的时候哪天不是被她那河东狮吼震醒啊?而且她一贯吼我大名儿,什么时候叫过‘珍儿’呀,搞得跟演古装戏似的……”
秦梦珍一边想着,一边慢慢清醒过来,忽然意识到自己孤身一人在外,哪有妈妈在身旁;“咦,那刚才喊我那人……”她下意识的朝床边望去,只见一老一少立在床边,那中年妇人满脸焦急,眼神中泪光闪现又带着几分惊喜,那小丫头不过八九岁的年纪,已是泣不成声,都这样怔怔地望着自己。
“难道还在做梦?”秦梦珍使劲摇了摇脑袋,又狠狠咬了一口指头,“咝!疼啊!看来是真的!”
梦珍心中一惊,完全清醒了,她定睛打量起床边两人来,那妇人面如满月,两弯娥眉紧蹙,脸色因慌乱而略显苍白,却不失端庄典雅,梳着两把儿头,头上并无多余饰品,只一个金步摇闪闪发亮,身着天青纱大镶边右衽马褂,脚踏青底蝶花旗鞋,看起来不过三十多岁的样子,这是这身打扮极为低调素净;右侧的女孩正在拭泪,面色微红,身量未足。此刻两人凝视着这位小姐的奇异举动,除了面面相觑,就是目瞪口呆。
“再看下去,非把我看化了不可!”梦珍心想。为了打破这尴尬局面。她决定先开口:“呃,那个,你们是谁啊,这是在拍戏啊?”
此言一出,更是惊呆了面前的两人,还是小丫头机灵,忙说道:“二小姐您这是怎么了?这是夫人,您的额娘啊!奴婢小瑞,您也不认识了吗?”
梦珍心下大惊:“看来这是到了清朝,‘额娘’,这是满族的称呼,难道……”
不容多想,眼前的贵妇已扑上前来抱住自己,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珍儿啊!你这是怎么了?你打小跟着叔父长大,前年冬才进的京,前儿你阿玛带着你姐儿俩去骑马,回来说你从马上跌下来了,我见着你时你就人事不省的,这灌了几天的药可总算醒了,怎么又不认得人了呢!……”直说的声泪俱下,好不悲戚。
一旁的丫头见了这情景急忙擦干了泪,强收了悲戚,上前劝道:“夫人您别急,小姐这是还没缓过神儿来呢,躺了那么久,总得恢复恢复啊!醒了就是好事儿,我去请老爷,让老爷也高兴高兴!”说着,一溜烟跑了出去。
这贵妇仍拭泪道:“你可得好好的呀!额娘盼星星盼月亮好不容易把你姐儿俩盼来了,你要是这么着,额娘可怎么过啊!”
正说着一位中年男子匆匆进来,面若银盆,肤色稍黑,浓眉秀目,目光炯炯,气度不凡,神色惊急而不慌乱。
“老爷!”
那贵妇起身行礼后,垂手立于他身侧。
“珍儿,醒了啊!都怪阿玛,好好的非带你们去学什么骑马,你自幼在广州长大,对这北方的玩意儿自是不甚精通,你又性急,我们一时疏忽,你已骑着马跑出老远去了,那马不知怎的受了惊,将你抛了下来,你……”这男子望了望身边强抑悲伤的夫人,转了话题:“好在是醒了!觉得身上怎么样啊?头还疼么?饿了吧,小瑞,快去叫厨房端点汤水来!把瑾儿叫来,告诉她妹妹醒了!”
“是!”
小丫头飞快跑了出去。
这男子走上前来,坐在床边,满眼的疼惜:“自我调任礼部侍郎,就进了京,你姐儿俩留在广州跟着长善,如今差不多已有十年光景了,你自幼就聪慧灵透,大有男儿之志,现进了京,我琢磨着不该是如此没福的人,这果然好了。这两日就好好调理调理,等大好了,趁着这两年功夫,跟你额娘好好学学规矩,日后……”
未及说完,只见一位小姐模样的女子由丫鬟带着走了进来,这小姐约摸十三四岁的年纪,中等身材,体态微胖,相貌平平,眼睛不大,窄额广颐,身着低领蓝衣紫群,腰系蓝缎地镶边绸裤带,带垂至膝下。举动倒是端庄持重,不紧不慢。只见她进屋后从容向长辈问了安,紧两步走至床前,“妹妹,你可算醒了……”说着掉下泪来。不停切换的画面让梦珍应接不暇,不过从各人这零零散散的叙述外加哭诉中,梦珍好像摸到了那么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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