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支泪》第40章


黛色的鞋稳步向前移动着,步履极轻,却惊起了廊上的雀。马上就要人去楼空了吧,它们怎么还不去逃命呢,还在留恋旧巢旧人,难道这鸟儿竟比人还痴情……
穿过一道又一道长廊,走过一个又一个树荫,花团锦簇,争奇斗艳,廊腰缦回,盘龙栖凤。看尽人世浮华,这一切,这一切的一切,就要任人蹂躏,濒于毁灭了。不知走了多久,想了多久,颐和轩的牌匾映入眼帘。
午后的院里静寂无人,崔玉贵上前复旨。
“老佛爷,珍小主奉旨到!”崔玉贵余光扫视着身边,心下纳罕,太后怎么连侍女都没带。
“嗯!让她过来!”
缓步上前。抬眼一看,梦珍心中一惊,布衣布衫,褐色头巾,昔日光彩照人金玉满身的太后竟如村妇一般。
“哼!”梦珍冷笑一声,“给太后请安!”跪下身去,不再看她一眼。
这一声冷笑让气氛紧张到了极点,崔玉贵、王德环侍候一旁,空气似凝固了一般,连喘息声都清晰可闻。
太后握着扇子的手抖动了一下,压下怒气,抬起头,扇子又轻轻扇动起来。
“珍儿啊,洋人要打进城里来了。外头乱糟糟,谁也保不定怎么样,万一受到了污辱,那就丢尽了皇家的脸,也对不起列祖列宗,你应当明白。”
扬起下巴,死到临头,没必要跟她计较了。
梦珍一愣,想不到她竟如此直截了当,看来真是迫不及待要逃命了,“我明白,不会给祖宗丢脸!”低头答道。
“你年轻,容易惹事!我们要避一避,带你走不方便。”酷夏里竟似有冷风袭来。
“您可以避一避,皇上要留下坐镇京师,维持大局。”梦珍丝毫不慌乱,针锋相对。
太后大怒,拍案而起,这个方案无懈可击,无话可对。
“你死到临头,还敢胡说!”
“我没有应死的罪!”
“不管你有罪没罪,也得死!”
“我要见皇上一面。皇上没让我死!”
“皇上也救不了你。把她扔到井里头去。”太后大喊着,目光阴冷如冰,“来人哪!”
崔玉贵、王德环犹豫着,汗湿衣襟。毕竟是皇上的心头肉,这要是日后追究起来谁担得起……
“没有皇上的圣旨,谁也无权处死嫔妃!”梦珍直起身来,直视着扇后的人。
“放肆!连皇上的生死都握在我的手上,这些日子要不是我拦着,载漪、载勋他们早就杀进瀛台了,哪还有今日让你跪在这!”
“你为一己之私至天下子民于不顾,不怕遭天谴吗?”
“你……你放肆!血口喷人,遭天谴的应该是你,这个狐狸精!若不是你,我母子怎能到这个水火不容的地步!你这个妖孽,我今天要替天除害!快来人!快来人!扔到井里去!”太后颤抖着,蓝色煞白。
崔玉贵、王德环上前,抓起地上的梦珍,近两年的折磨,梦珍已无力反抗。挟着她向井边走来,井里阴森的寒气逼近。
“放开我!老妖婆,你恶事做尽,人神共愤,一定会不得好死的!大清就要断送在你手上了,苍天无眼啊!”梦珍双手撑着井沿,奋力喊出。
“给我扔进去!”太后声嘶力竭。
崔玉贵将紧抓着井边的手扒开,两人一抬手,梦珍头已埋入井中。
黑暗吞噬了最后一丝光亮。
“皇上,来世再见了!”
井中传来最后一声呼喊,像是从另一个时空飘来。
井水深深,沉了下去。呼吸里满是冰冷,绝望淹没了世界,终是过客,只是过客,西暖阁、景仁宫、醇王府的一幕幕在脑中闪过,渐渐模糊,梦珍闭上了眼睛……
太后不禁打了个寒战,“她……她还没死!扔……扔石头!”抖动的手指了指一旁的巨石。
王德环抱起巨石,两人抬起,向井中投去,一声巨响,水花溅出。
太后长出一口气,跌坐在地上。
“太后?”崔玉贵拭了拭汗,扶起太后。
太后眼神恍惚着,站了起来,“嗯?”回过神来,“哦,咱们快走,让李莲英去瀛台接皇上!快!乾清宫前汇合!”粗重地喘息着,丢了团扇,太后蹒跚着向外奔去。
金井一叶坠,凄凉瑶殿旁。
残枝未零落,映日有辉光。
沟水空流恨,霓裳与断肠。
何如泽畔草,犹得宿鸳鸯。
黑云压城城欲摧(下)
乾清宫前。
王商和李莲英带着光绪的轿子匆匆赶到时,地上早已跪满了人,太后带着皇后、瑾妃、四格格、还有大阿哥一行人正欲上轿,几个同治帝的嫔妃还有一些宫人们呜呜嘤嘤地抽泣着。
光绪已换了布袍,微风中衫角飘飘荡荡,说不尽的凄怆。枯瘦的面容更显出一双忧幽的大眼。下轿,请安,眼神在人群中四处寻觅着,却怎么也不见她的身影。
“皇上快别多礼了,这儿我都安排妥当了!你和皇后一辆车,快上车吧!”语气难得的温善,太后向着皇上看去,眼神里竟有一丝费解的伤痛。
“亲爸爸,珍……朕……”终究没有问出口。
轰隆隆一声炮响,大地抖动,黑烟隐现,所有人都惊得一颤,太后刚迈上车的脚差点跌了回来。定了定神,“皇上,别耽搁了!”太后一面上车一面说道,语气决绝肃杀,“皇后,快扶皇上上车!”
“是!”同样是村妇打扮的皇后走上前来,“皇上?”
光绪回望了一眼身后的宫殿,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离别歌,垂泪对宫娥。朱红的宫墙突然如血一般令人不忍凝视。
蹈和门、西华门、西苑、德胜门,马车一路狂奔,巍峨的殿宇越来越远。出德胜门的那一刻,光绪的心突然像被什么刺了一般地绞痛起来,挥之不去的梦魇在眼前恍惚了起来,远方似飘来一声呼唤,待仔细听时却又什么都没有了。
街上乱民拥攘,人声嘈杂,几辆不起眼的马车混在人群里,奔城外而去。
喧嚣渐远,看着城头上赫然竖起的白旗,苦泪难抑……
夜幕降临时,马车在沙城堡停了下来。荒无人烟,今晚就只能在马车里暂歇了。
李莲英拿着两个玉米面饽饽送上车来,皇后拭了泪,接过来,望着似被抽掉了魂魄的光绪,“皇上,吃点东西吧,赶了一天了!”
无意识地接过,送至嘴边,却无论如何也难以下咽。
“珍儿呢,没跟着出来?”早已料到却不愿接受的事实,他还是要向皇后求证。
“呃,珍儿……她……留下了!亲爸爸让她……留下了!”她是被留下了,这不算欺君,皇后用帕子掩着脸,心一阵猛跳。
两行泪水滚下,却流不尽心里的痛,“朕就知道,她……不会带着珍儿的!”
皇后心里忽觉松了些,原来他早有准备,也不过如此。
“留下来也好,洋人未必比咱们更无情!上天会保佑她的。留在这或许更安全些!”也不知是对皇后还是对自己说的,他叹着气,手里的饽饽却捏成了碎渣。
刚松了些的心猛然又悬了起来,看来他不知道珍妃的事,皇后胡乱答应着,往嘴里塞着饽饽。
车外,残月低垂,光绪掀开帘子,出神地望着,“但愿人长久,但愿人长久……”默念了几千几万遍的句子,此刻如千斤巨石般压得人透不过气来。皇后斜倚着一侧窗子,|奇*。*书^网|昏昏然睡了过去,脸上泪痕犹在。
握紧了胸前的金坠子,光绪只觉得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撕扯着,空落落的感觉令人隐隐的害怕,却又不知这怕从何而来。睡意全无,索性走下车来,月光下,杂草中,信步踱着,一棵树下坐了下来。
“来世再见!”不知怎么的,这句话没头没脑地冒出来,久久盘旋。
“那珍主儿到底是怎么处置的?”树后,轻声的谈论顺着风飘来。
“唉!咱不也是奉旨行事吗,李谙达就别细问了!”
“崔公公也不必太自责,她那是不识时务,咎由自取!”
“说起来也可怜哪!主儿原先多么丰润,可那前儿就剩了一把骨头,我和王德环一人一只手就把她拎起来了,比一只鹅沉不了多少!唉!”
“谁叫她不识好歹啊,和太后作对,这不是自个往阎罗殿里闯吗?”
“那小主儿临死还喊着‘皇上,来世再见’呢!太后怕她没死,又让我们扔了块大石头进去,这样也好,走个痛快……”
再往下,已什么都听不到了,光绪像是被万箭穿心一般,狂乱地抖动着,眼泪绝了堤似的夺眶而出,心里痛到麻木。
“这不是真的!你们在说什么?说什么?”
李莲英和崔玉贵一惊,光绪不知从那里冲了出来,扯着崔玉贵的衣襟逼问道,“你们到底把珍儿怎么样了,啊?”
“皇……皇上……”崔玉贵抓着光绪的手,脸色惨白。
李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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