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吾同在》第96章


土不伦仍然面无表情。姜元善讥讽地想,这家伙真是天才的战略预言家啊。土不伦曾说,地球和恩戈星形成共生圈的必要条件是要有外部压力,现在这种压力果然出现了,实际是在他做此预言之前就出现了。不过,姜元善强迫自己迅速平息了愤怒和幸灾乐祸,开始了政治家式的冷静思考。如果眼前这一切都是真实的(他还要进一步确认),那么,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这恰恰是建立两个星球共生圈的最佳时机。人类应该尽快组建强大的太空舰队,配合恩戈人消灭侵略者,真正建立两个星球的共生圈(不用说,地球文明肯定为主导一方)。如果恩戈星上的恩戈人已经被屠戮殆尽,那就只好由地球人单独来干了。这对恩戈人来说当然很悲惨,但对地球人来说也许更好。
当然对先祖而言,最好是第一种前景。
这显然也是他们两位唤醒他的原因。
他在快速思考时照旧屏蔽着思维,何先祖能摸到他的思维脉搏,甚至土不伦也大致能做到。土不伦其实同姜元善非常相像,是姜元善在另一个种族中的翻版。他曾与地球人不共戴天,但在看清大势后迅速放弃仇恨,做出了非常理性的选择——借助地球人的力量来拯救母星,哪怕其后果是恩戈人只能做二流伙伴。姜元善阅读完了格式塔,三人几乎没有进行讨论,没有讨价还价,没有欲擒故纵。他们面前只有一条路可走,关于这一点他们看得太清楚了。
姜元善很干脆地说:“好!先祖你领着,两个种族合力干这件事。”
先祖很欣慰,“好,我知道你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如果幸而胜利,请你及你的后代善待恩戈人。这是我和土不伦的最大愿望。”
这番话实际意味着这样的政治盟约:两个种族尽弃前嫌,赶走侵略军,建立横跨两个星球的共生文明——地球文明肯定为主导一方。先祖看着土不伦,后者点点头,这是土不伦在这场谈话中第一次做出明确表态。这种前景肯定不符合土不伦的意愿,只是现有局势下不得不做如此选择。
姜元善干脆说:“请放心。先祖你对地球子民恩重如山,地球人也会善待你的后代。只是该如何处置这家伙?”他指指土不伦,“我就不说砍他的脑袋来祭奠英灵了,总该让他到死者坟前跪拜、求取死者的宽恕吧。”
对那个满手鲜血的凶手来说,这已经是非常宽容的处置了,但先祖叹息道:“不必这样吧。我已经老了,精力不济,即使当一个名义上的统帅也难以胜任。我想最好的办法是不要揭露真相,让土不伦继续充当先祖这个角色,这样可避免一些无谓的风波。至于我,已经该准备到天堂的行程了。”
姜元善从感情上难以接受这样的安排:放弃妻儿的血仇,让这个满手鲜血的家伙人模狗样地霸在祭坛上,继续接受人类的膜拜。但没有办法,先祖说的确实是最佳方案。为了尽快促成此事,就要避免节外生枝。如果揭露真相,人类社会中肯定会掀起仇恨的海啸。当然最终平息它是没问题的,只是要大大耽误正事。
先祖补充道:“想让土不伦对死者忏悔当然可以,私下里进行吧。我知道你不会在乎形式。”
土不伦淡漠地直视着姜元善,分明是说,我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恩戈人的利益,于心无愧。如果你非要对我来点什么折磨才能出气,那就请便吧。姜元善长叹一声,下了狠心。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还是办正事要紧。
他冷笑着说:“好吧,那就让这家伙继续坐在神坛上吧。土不伦,希望你今后的作为能够符合你僭越的身份,别演砸了。”
“我会尽力演好这个角色。执政长可以放心。”
一个月后,以赫斯多姆为召集人,召开了执政团特别会义。执政团来了一次大换血,赫斯多姆、庄敏等旧执政全部辞职,重新遴选了六个年轻人,六十五岁(生理年龄)的姜元善被再次推举为执政长。新执政团仍包含两名女性,其中一位是姜猛子的未亡人林风徐来。联合国秘书长恩古贝留任。
2
新老执政团作完交接后,赫斯多姆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秘书罗切尔正等着他。“丹尼,办公室我已经清理完了,你的私人物品已经全部送到你的私人飞机上。我想我们该同这儿说再见了。我猜你——和我一样——巴不得早点儿离开这儿。”
赫斯多姆拥抱了他,“谢谢你这几十年的工作。今后怎么打算?我会尽力为你做出安排。”
“啊,用不着,我的心已经飞回得克萨斯老家了。我的人生正剧已经拉上大幕,以后只剩下点休闲节目了。”
赫斯多姆叹息一声,“是啊,我的人生大幕也已经拉上了。可惜在这一生中,我扮演的都只是一个丑角,宽容点讲也是个失败者,是个优柔寡断、反复无常的可怜虫。”
罗切尔定定地看着他,缓缓摇头,“不,你做的一切都无愧于心。丹尼,我一点儿都不后悔做你的秘书。”
赫斯多姆喉中发哽,“谢谢。”
“你有什么打算,也要回家吗?”
“不。我还要去中国一趟,我在那儿有一件未了之事。”
“好的,办完后尽早回家吧,夫人和孩子们肯定都在盼着你哪。”
两人在办公室门前再次拥别。
赫斯多姆独自一人开始了他最后的行程。他乘飞机来到中国,找到中原的姜营,即姜元善的老家,严小晨的骨灰就撒在那儿的一条小河里,河边还有布德里斯、姜猛子等十四个人的坟茔。近三十年来,他多半时间是在中国工作,会一些简单的日常用语,足以应付这趟行程。等他找到那条小河时,夜幕已经完全降临,河边没有一个人,所以他无法找到那一排坟茔。他也没有刻意去找。严的骨灰已经顺着河水流进了汉水,流进了长江,流进了大海,其实在哪儿都可以凭吊的。
在河边,他随便找了一处坐下,在残月冷星的陪伴下,默默注视着缓缓流淌的河水,梳理着自己的一生。
罗切尔说他的一生行事无愧于心,这话说得不错。他人生中的几个重大决定,都是在理智与感情的搏杀中做出来的,冷酷的理智撞击温暖的良心,而且最终常常是后者取胜。他的人生决定确实无愧于自己的良心。严小晨比他更强。那位女性有一颗坚强的仁者之心,她一向用仁心指导自己的行为,而且从来没有动摇过——这一点让赫斯多姆既羡慕又钦佩。可惜的是,善良的愿望并未结出完满的果实。他和严小晨共同努力,最终还是把人类置于危险的境地,最后还是靠姜元善(还要借助于上天的眷顾)才挽回了危局。
所以,他和严小晨不仅仅是失败者——失败不要紧,失败的英雄仍然是英雄——他们的信仰破碎了。原来姜元善是对的,天地间从没有一个惩恶扬善的好法官。上帝并不眷顾善者。
不知道严小晨在自杀前,是否也像他一样坐在河边默思过?中国有句老话:哀莫大于心死。严在肉体死亡之前肯定先经历了心的死亡。
他叹息一声,摸索着找到衣领。那儿藏着一颗剧毒的药丸,是为某种极端状况预备的,比如被恩戈人俘虏,面临酷刑或宰杀。蒙上帝护佑,人类逃过了这种命运,但他本人的命运并未改变、他要追随严小晨去了。这时他忽然有一个随意的联想——不知道姜元善和布德里斯是否也曾备有这样的毒丸?估计不会。肯定不会。那两只“有勇气啃断后腿”的狼一定会凶悍地撕咬到最后,不会自杀的。所以,他们理当是胜利者。
他把衣领送到嘴里,准备嚼碎药丸,忽然,耳边有一声清晰的叹息。他不由得一震,停止了动作,侧耳倾听。
少顷他问:“先祖,是你吗?”
“是我。我在你的上空。”赫斯多姆在夜空中搜索,没有发现银球。
“孩子,我来劝你,不要做傻事。”
赫斯多姆摇摇头,“先祖,你劝不了我的。”
“真的吗?那你把那颗毒丸先借我用吧,我比你更该走那条路。我用十万年时间提升并守护了人类,又在最关键时刻站在人类这边,结果导致了我的母族基本灭绝,自己也差点被我拯救的人所绑架。我没有做好人类的上帝,在我自己的上帝那儿也未讨得欢心,因为我的行事并不符合他的意愿。请你判断一下,我是否更有资格享用那颗毒丸?”
赫斯多姆沉默了很久,“先祖我听你的,我不自杀了。”
“很好,这就对了。尽早回家吧,享受晚年的生活。世上一切都是过眼云烟,唯有生命之树常青。”
“好的,我这就回去。”
“再见。分别之前,我还想表达一下谢意。”先?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