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为知己(云上)》第57章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
小轩窗,正梳妆。
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
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殷子夜,享年三十。
后来,确有人建议齐牧趁势攻打倡州的孙健,齐牧未从,毅然决然地退了兵。回去的路程,比去时更越发艰难。深秋,东北大地的干旱到了极其严重的地步,齐军饥乏之极,只得砍杀数千匹战马以为粮,凿地三十余尺而得水。许多人坚持到了战斗胜利,却倒在了撤军的途中。
平安回到了盈州城,齐牧下令,一一询问当初进谏阻止他讨伐东北的人都是谁。齐牧此战毕竟胜了,莫不是要兴师问罪?大家不由都莫名其妙,心惊胆战。
不料,齐牧对当初反对他发兵之人通通予以厚赏。
齐牧说,这一次远征东北,艰巨之极,若非上天眷顾,运气不错,或许就回不来了。大家当时的反对是有道理的。希望以后继续保持此等谏言精神,有话还得直说。
众臣之中,也许唯有沈闻若真正明白齐牧的深意罢。
如果,他们再劝得坚决一些……
如果,他在一念之间改变了主意……
如果……
然而,没有如果。
不久,孙健果如殷子夜所预测,亲派使者,不远千里地给齐牧送来了叶逑、叶明二人的两颗人头,以此向齐牧示好。至此,这场仗算是全部收场了。
东北一役,在齐牧的军事生涯中,是最为惊心动魄、九死一生,最富传奇色彩,也最令他刻骨铭心、终生难忘的一战,并且,齐牧采纳殷子夜的提议所使用的千里奇袭之法,使这场战争成为了历史上“兵贵神速、奇兵制胜”的经典战役。
此外,远征东北的胜利,对齐牧也有着重大意义。其一,叶氏势力彻底消亡,其二,齐牧实现了真正意义上的统管北方,其三,边塞没有了胡人部落的掣肘,为日后南下拓张免除了后顾之忧。
北境之王,名副其实。
大家都还不知道,就在殷子夜逝世的这一年,根植于象州的杜灼,有幸请到了另一位不世出的天才谋士——朱铭,助他共谋大业。这位朱铭,据称得之可得天下。朱铭与杜灼初次见面,便有一席在后来闻名天下的对话,这番谈话里,朱铭分析了中原大势,给杜灼指出了一条天下三分的明路。历史的发展证明,朱铭确有远见,随着殷子夜的离去,齐牧在军事上的成就始终再难以突破,反而杜灼有了高人相助,此消彼长,才得以形成三足鼎立之势。至于第三足,毫无疑问,便是东南阳州的方氏一族了。
可是这些事,殷果都不关心。
她怎么也想不到,她那一句话,竟就成了与殷子夜的永别。
我恨你,我这辈子再也不想见到你……
不。
不,这不是我真正要说的……
不是……
齐牧在归程路上,已接连给沈闻若写了许多封信,告知他这个噩耗,并与他倾诉衷肠。
能懂齐牧的,余下之人,除了他,还会有谁呢?
沈闻若愕然之后,很难过。不仅是为自己感到的难过,更是为两个人。
一个是他的主公齐牧,一个,是殷果。
而最无法接受的,应该会是殷果吧。
在齐军入城的当天,沈闻若才告诉殷果真相。
不是他非要如此残忍,在殷果以为即将能见到她最挂念的兄长之时,活生生地打破她的期盼。
他是实在不懂要如何开口。
才能不伤得那么重。
事实上,如何开口,都无法减轻那一份伤痛。
齐牧命人将殷子夜的骨灰先送去了沈府,让这一对兄妹得以最后一聚。
“哥哥——”
殷果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只不过任性了一次……她只不过说了一次言不由衷的气话……上天,就一定要这般残忍地惩罚她吗?
连最后一面……最后一面,都再也见不到吗?
“哥哥……”殷果鼻头一酸,泪如雨下。
“果儿错了……果儿知错了……果儿再也不胡闹了……果儿以后都听哥哥的……好不好,哥哥你回来啊……”
“果儿以后都听话……果儿不骗你……哥哥,你回来……果儿不恨你……果儿一点都不恨你……”
“不恨……”
殷果跪坐在地,抱着那冷冰冰、硬邦邦的罐子,它没有殷子夜那笑容的温暖,没有殷子夜那目光的慈爱,没有殷子夜那语音的轻柔,没有殷子夜那手掌的厚实,没有殷子夜那虽瘦肉,却总是将他护在身后的身躯的坚韧。
它不是她的哥哥。
这世界上最不顾一切、最不求回报、最全心全意、最没有条件地爱着她的男人,不在了。
再没有人听她撒娇,再没有人溺爱地包容她种种坏习惯,再没有人……再没有人,能在任何时候,都成为她遮风避雨的港湾。
他不在了。
回来的,只有这个罐子。这个一句话都不会说的罐子。
殷果由嚎啕大哭,逐渐至低声乃至无声的啜泣哽咽,她的力气都没了,泪却还是干不了。
她是多么后悔。
当年,在侯府的门口,她挣脱沈闻若的手,回头奔向殷子夜,扑进他的怀里,不肯离去。
那时的殷子夜,温柔地哄着她,跟她说,以后的日子,还很长。
相见的机会,还很多。
她怎么就忘了,她的哥哥,一直都是个大骗子呢?
十年,她整整错失了十年。
☆、知其不可而为之
“果儿……”沈闻若轻轻地走了过来。
殷果怔怔地抱着罐子,没有反应。
沈闻若将一只匣子递到她面前,“这是子夜在远征出发前……让我转交给你的。子夜说,没能照顾好你……只能为你准备一点嫁妆,望你能有个好归宿。”
许久,殷果才慢慢地抬起头来。
又慢慢地伸出手,接过匣子。
打开。
匣子不大。里面放的,多半是大大小小的银子,还有一些颇有些价值的小物件,像镯子、扳指、玉石等等。
殷果呆呆地看着。
忽然,她猛地将匣子摔到一边,匣子骨碌碌地滚了出去,里面的东西散落一地,其中一只玉镯锵地碎成了几块。
“我不要这些!我什么都不要!我要哥哥!我只要哥哥回来!……”
殷果的嗓子已经有些语不成声了,她歇斯底里地喊着,喊着,到后来,甚至只有嘴型,而听不到声音。
丧亲之痛,最是切肤入骨。
一旁看着的沈闻若,何尝不是心碎欲裂?
原来……早在那时,他就已经做好了回不来的打算了么?
知其不可而为之。
那便是他的决心。
沈闻若仰天长叹。
齐牧将殷子夜的骨灰风光下葬,并为他追赠谥号。殷子夜没有辜负殷氏一族,终是光耀门庭,令殷姓显赫于世。
远征东北所涉及的大小事宜,逐步尘埃落定。而齐牧,尚有一心事未了。
一日,他单独召来沈闻若。
“子夜的小妹,”现在提到这个名字,齐牧平静了许多,“可是在你府上?”
“正是。”
“尚未出嫁?”
“尚未出嫁。”
“嗯。”齐牧点头,半晌,道,“带她来见我。”
他很清楚,殷子夜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这个小妹了吧。
不要紧。
你未做的事,我来替你做。你未尽的职责,我来替你尽。
“侯爷,这位就是殷子夜的小妹,殷果。”
沈闻若低沉的声音在厅堂里回响。
“奴婢见过侯爷。”
殷果跪伏在地,脸埋得很低。
齐牧面无表情地略一挥手,沈闻若会意地轻施一礼,无声退下。
无边的静谧,一时充斥了整座房屋。
连自己的呼吸声,都无比清晰。
良久,齐牧才沉声道,“抬起头来。”
殷果迟疑半晌,才缓缓抬首。
齐牧坐在主座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严峻的神色不见一丝波澜起伏。
两人就这般无言地对望着。
“那是哥哥的东西吗?”殷果忽然开口。
齐牧一愣。
他低头往自己腰间看去,那正是当年,他送给殷子夜,并亲手为他戴上的钱币腰佩,上面刻着“福寿康宁”四个字,寓意去殃除凶、如意吉祥。
自那时起,殷子夜几乎时时佩戴,从不离身,直至他在齐牧怀中彻底变得冰冷,齐牧才从他身上,将之取了下来。
然后,自己戴上。
殷果也拿起了自己腰间的那枚腰佩,与齐牧的一模一样。
“侯爷,您愿意娶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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