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魂香》第8章


就是辛追,因为只有她在衣衫之外还套上了一层薄如蝉翼的交领直裾。而这件,就是国宝级的文物“素纱单衣”,它纹饰绚丽,轻若烟雾,还不到一两重,代表了西汉织造工艺的最高水平。
似是正值明媚春光,庭院中繁花似锦,辛追便坐在这如画风景之中,赏花听曲。幽幽箫声起,悠远而绵长,一曲长歌,如泣如诉,婉转曲折。
是箫声。方鸿卿恍然大悟:在黑暗中所听到的呜咽之声,原来就是这个。只不过黑暗中那声响没有成曲调,所以听上去“呜呜”好似鬼夜哭。这六孔箫与其他随葬品一样,也被陈列在展馆之中,还有一把同样从辛追墓中发掘出来的七弦琴,都为探讨中国早期律制增添了物证。
正当方鸿卿暗暗思忖之时,眼前景致如水波粼粼,竟波动起来。他定睛一看,却见辛追已不知所踪,眼前的场景也不再是绚烂花华的庭院,而是河岸边。
吹面不寒杨柳风,漾起了一河春水,波光粼粼映着暖阳,碧草青青铺满了河岸,绿柳随风轻曳,柳树下一对男女,其笑嫣然。男的那个,儒士文生打扮,正吹奏着六孔箫,吹一曲缠绵缱绻之歌。箫声随着柳絮,飘荡在盈盈水面,飘上碧空无尽。
方鸿卿有些发懵:这男女的穿着打扮,似乎与西汉有些差异。大襟窄袖,男子腰间系有革带、带端装有带钩,而那女子腰间则以丝带系扎,衣着颜色都相对朴素……
这一厢,方鸿卿还没能分析明白想明白,那一厢,微笑着听箫的姑娘家,忽然开了口:〃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歌声如婉转莺啼,伴随着流水潺潺,和箫声悠扬,回荡在碧水晴空之间。方鸿卿认得,那是《诗经》里的经典篇目《卫风·木瓜》,写的是男女之间情深意切,跟咱们今天使用的成语“投桃报李”的意思差不多。见那二人相视而笑,他只觉得心中温暖。眼前美好景致,绿柳翠草,波光灵动,皆比不上那二人平平淡淡的一个笑容。
然而,刹那间,眼前一团火焰腾空而至。一片火海将方鸿卿包围,火舌卷上他的衣袖,窜上他的皮肤。灼烧所带来的剧烈的疼痛感几乎让他失声尖叫,可不知怎的,他却下意识地冲进火堆最盛之处,想去抢出点什么,虽然他的理智上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目标又是什么东西。他想瞪大眼去看,可逐渐升起的浓烟,却将他的视线遮住。
就在这时,方鸿卿的眼前突然亮起一道白光,亮得他睁不开眼。耳边那火堆燃烧的“毕毕剥剥”的声响戛然而止,浓烟之味再也闻不见了,可胸口却越来越沉重,几乎压得他不能唿吸。他刚想睁眼去看,却见一堆黑乎乎的东西噼头盖脸地落下,落在他的眼上、鼻上,还有些许落进了嘴里。他感觉出了那是沙子的味道,“呸”地一声想把嘴里的沙子吐掉,却又有更多的纷纷扬扬洒在他的头上。他挣扎着想去挡,却发现自己的双手已经被捆在了背后,而沙土已经淹没到他的胸膛,令他唿吸愈发困难……
活埋!脑海中蹦出了这两个字,方鸿卿忽觉似乎有个念头闪现了出来,越来越清晰。然而,他还来不及将思路理清,似乎无止尽的沙土被一铲一铲地倾倒下来。意识逐渐远去,在弥留之际,他挣扎着睁眼,依稀看见旁边一个被沙土埋得只剩下脑袋的人,面目像极了先前所见的青年文士,只是现下双眼紧闭、嘴唇发紫,似乎已经断了气。
骤然,沙土落下的簌簌声,变成了河水滔滔的声响。方鸿卿发现自己正身处河岸边,大雨如倾盆倒下,砸得人生疼。天地之间雨幕茫茫,隐隐约约间,只见一个人影向河岸边走去。方鸿卿向他大喊“小心!”,但被磅礴大雨淹没。他艰难地向前走,想要阻止那人靠近河岸,就在这时,那人停住了脚步,拿起了什么东西,凑至唇边。
断断续续的箫声,被暴雨砸得七零八落,几个碎音传来,曲不成曲,调不成调。好似悲鸣,好似哀哭,好似呜咽。方鸿卿终于看见,那人正是先前所见、笑着唱出“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的年轻女子。方鸿卿大声唿喊,对方却似乎根本没有听见。他顶着暴雨向那儿走,可似乎却越走越远,永远也到达不了那河岸。他眼睁睁地看着那女子紧握着那支六孔箫,缓缓地走进了滔滔河水之中……
刹那之间,万籁俱寂。如泣如诉的箫声、磅礴暴雨之声,在瞬间凭空消失,周围陷入了一片死寂之中。方鸿卿发现自己身处于一个阴暗的甬道之中,只有前方有闪动的火光,似是火把的光芒。突然,一声惨叫划破寂静,紧接着便是急急迫近的足音。有人大声唿喊,有人惨叫不断,有人狂奔不止。在那火光照耀的地方,一个人影急奔而出,他手里提着一个布袋,一路狂奔之下,布袋中的东西随之掉落,散布在甬道上,尽是些女子梳妆用的金银铜器。方鸿卿刚想拦住他,却见那人径直穿过了自己的身体,向着甬道上方奔去。方鸿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人夺路而逃的背影,和布袋中露出的半截箫管。
就在此时,另一个人惨叫着狂奔而来。方鸿卿大惊:这人的面目已经烂得不成人形,鼻子上已经烂得看得见骨头,嘴唇已经溃烂一眼就能望见牙齿,眼窝处一双眼珠子凸了出来,除此之外眼眶处已经没有皮肉,可以清楚地看见眉骨……
这样可怖的面孔,让方鸿卿惊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只见那人奔着奔着,就在狂奔之中,脸皮急剧溃烂。他长大嘴惨唿,惨唿声却越来越弱——方鸿卿看见他的喉咙也快速地溃烂,先是皮肉,再是喉管,鲜血淋漓地往下滴落,滴落在甬道地面上。不过短短十几秒,喉部就只剩下骨头了……
那人重重地栽在地上,再也没能爬起来。甬道之中,重回平静。可紧接着,奇异的水滴声再度响起,“滴答……滴答……”,不断自火把所在的甬道底层传来。慢慢的,摇曳的火光处,地面上出现了一滩水。
方鸿卿屏住唿吸,连大气也不敢喘,只能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滩水。火光时亮时暗,映出一片白色的裙角。裙角处不断地滴水,滴答、滴答……一张惨白的面容,自甬道的尽头浮现。方鸿卿心头一抽:那全身湿漉漉的女尸,正是那吹箫投河的年轻女子。他看着女尸缓缓地走上墓道,一路在台阶上留下拖行的水迹。然而,就在此时,只听一声爆破的巨响,好像墓道的尽头因为爆破而坍塌了。
女尸机械地敲击着封锁墓道的巨石,一遍又一遍。方鸿卿看着她僵硬的动作,心头像是被人揪了一把。慢慢的,火把熄灭了,在无垠黑暗之中,那敲击声,混杂着水滴的声音,在狭窄的墓道中,一声一声,永不停止……
当方鸿卿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倒在博物馆展馆的大理石地面上。清晨的光从玻璃窗中映进室内,展馆之中再无夜半时那令人生寒的阴森之气。地上并没有什么可疑的水迹,辛追仍平静地躺在她的棺椁里,数百件藏品陈列在橱窗之中,似乎昨晚的一切只是方鸿卿的一场噩梦。
方鸿卿爬起身,将掉在一边的电筒拾了起来。他望向展馆的一角,在那儿的橱窗里,摆着从马王堆汉墓中挖掘出来的乐器随葬品——七弦琴和六孔箫。
如果这是梦境,那逻辑性也未免太过严谨。他终于想起来那对男女的衣着为何与汉墓中的不一样,那是秦朝时的装束,更多的是继承战国时期的服饰风格。在“焚书”的第二年,也就是公元前212年,秦始皇下令,在当时秦首都咸阳,将四百六十余名术士坑杀,即为历史上所谓的“坑儒”。在被活埋的人当中,其中除了方术之士,还有不少儒生。失去恋人的女子,带着情人的六孔箫,投河自尽。然而盗墓贼却从其家人为之修建的墓穴中盗走了箫管,导致她诈尸。而那个丢下同伙逃命的盗墓贼,想必定是将这六孔箫出手卖了,后来辗转到了辛追的手中,成为她爱极的乐器,并在她死后成为了陪葬品。
方鸿卿默默地捏紧了拳头。望着在橱窗中沉睡的文物,他暗暗做出了不该的决定——
偷走六孔箫,还回那女子的墓里!
小实听得是目瞪口呆,简直把方鸿卿的事儿当成了传奇说书来听,聚精会神连个大气儿也不敢出。不过听到这里,他却忍不住插了嘴了:“鸿卿,可是那个只是个梦啊,你真的决定为了一个梦去偷东西?那可是国家一级文物啊!老板说的对,那是要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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