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殉猎》第23章


没有人再看到那条飘动着的红围巾。只有钱爱娣,每天的黎明,当东方的霞光破冰而出的时候,她从青年点后院的木板障子的空隙中,总能看到那只青灰色的公狼和那条鲜红的围巾。
于毛子发现了这个秘密,他比钱爱娣起得更早。他埋伏在木板障子的旁边,子弹打中了公狼的后腿,鲜血染红了那一片的雪,就像那条红围巾。于毛子跑过去一看大失所望,钱爱娣心爱的红围巾又被受伤的公狼叼走了。
又是一个星期天,于金子开着拖拉机从公社回来,路过那块巨石时,石涯上边的积雪已结成了一层硬壳,硬壳上面端放着钱爱娣的红围巾,叠的整整齐齐。
从那以后,钱爱娣再也没有见过那只公狼,可那条红围巾却被于毛子收了起来,他就像那只公狼一样与她有了联系,有了关系。每每想起这些事情,总能让她兴奋,回味无穷。
于毛子开始接受钱爱娣,也接受上海知青格格不入的生活习性,也有一件让他佩服的事情,这件事情让他懂得了很多的道理。江湖上的施财仗义,平民百姓之间的交情友谊都是有度的,应该有章可循。
那是钱爱娣回上海探亲的时候,队里还没有分红,于毛子托她给妈妈捎一条裤子和一双系带的布鞋。钱爱娣十分上心,她逛了南京路、淮海路,一百到十百足足用了一天的时间,终于买到了她认为可心的裤子和布鞋,一直到了黄浦江畔亮起了华灯才返回家。她家住在徐家汇,倒了几路公共汽车,累得她晚饭都没有吃,衣服也没有脱就栽在床上睡着了。
阳春三月,上海已是花红绿柳的季节,钱爱娣换上了冬装,又一次坐上专列回到了黑龙江畔的桦皮屯。黑龙江这条傲慢懒惰的冰龙,卧了整整一冬,连个身都没有翻滚一下,沉沉地睡着没有一丝的醒意。
钱爱娣的心情格外地好,她约上于毛子沿着江边散步。江道里偶尔一辆马爬犁飞驰而过,仿佛将她带入了苏联歌曲“三套车”中的伏尔加河。她情不自禁地唱了起来:“冰雪覆盖了伏尔加河,冰河上跑着三套车,有人唱起了忧郁的歌,唱歌的是那赶车的人。”
于毛子傻傻的听着,他不理解歌词的含义,当然也探测不到钱爱娣内心深处奔腾着的汹涌的浪花,就像这黑龙江面上厚厚的冰壳下的急流,期待着四月的冰裂。
于毛子却急不可待地问钱爱娣:“我让你给捎回的裤子和布鞋捎回来了吗?你怎么只字不提,难道给忘了吗?”
钱爱娣瞧了一眼高出自己一头的于毛子,笑了笑便从背着的马筒包里取出了裤子和布鞋。“瞧,这是什么?”说着又放进书包里。
“现在不能看,我要亲自给于阿姨送去。看看她穿着合适不合适。”钱爱娣推着于毛子来到了于家小院。
于白氏穿上很漂亮,多了几分城市人的洋气。于毛子看着妈妈一直在傻笑,他觉得妈妈俊了,秀气了。年轻时候的妈妈一定是沿江一带无人相比的美人。
钱爱娣从马筒包里拿出了剩余的钱和几张发票及公共汽车票。她将票据一次码开,这是裤子的,这是鞋的,两张加起来总共是多少钱。她从徐家汇去南京路,公共汽车一共花了多少钱,合计是多少钱。现在应该剩下多少钱。她俨然一个村里的会计,将出差回来的单据一一报账。
于毛子越听越生气,这上海人怎么如此的小气。她把钱爱娣的手推了回去:“干啥算得这样的细,剩下的钱俺不要了,你还没算上从嫩江到上海的火车票钱呢!”
钱爱娣眉毛立了起来,脸颊通红,她像受到了侮辱,当着于阿姨又无法反抗。
“君子明算账,该谁花的钱就应该谁花,这里没有什么小气不小气的问题。”
钱爱娣接着又从马筒包里取出了一件女式灰涤卡上衣,一条带嘴的凤凰牌香烟。
“这上衣是我送给于阿姨的,你穿穿看看合适吗?这是和裤子鞋搭配穿在一块选择的,样子和颜色很谐调。这条烟是给……,是给于伯伯的,也是我送的。这里也没有什么大气不大气的问题!”钱爱娣显得很激动,她瞪了于毛子一眼,扭身就跑出了于家。
于白氏追出院外,喊了几声钱爱娣,她头也不回的跑远了。于白氏回到屋里狠狠地推了推坐在炕沿上儿子梗着的头说:“你这个该死的,不等人家学生把话说完,你看看,人家送的东西要比咱们买得东西还值钱。你说,到底是谁小气!哪像咱们东北人,不管眉毛胡子一把抓,黄瓜茄子一个价。”
于白氏说着将衣服收拾起来,并将那条香烟扔给了于毛子,“这还看不明白吗?你爸他抽旱烟,这烟原本就是送给你的。人家姑娘瞧你的那个态度,熊样,才把到嘴边的话拐了弯。去,还不赶快找人家赔个礼道个歉,记住,别忘了晚上请钱爱娣过来吃个饭。”
于毛子觉得钱爱娣做人有规矩。
两个人都在回忆两人的优点,两个人又都清楚两人之间所立的规矩。
钱爱娣思索了三天,她让步了,续签了两个人的约定。并请来县武装部长谷有成作了个证人。
契约规定:一,按于白氏的要求,照桦皮屯的习俗,在村里办喜事,以免去今后新生儿的许多风凉话及说辞;二是对上海钱家不许提起钱爱娣结婚之事;三,办一个假结婚证,不留底档,将来孩子好上户口;四是生下的孩子无论男女都归钱爱娣抚养;五,允许钱爱娣返回上海工作;六,那罐沙金用于生下的孩子的生活费用;七,于毛子和钱爱娣今后仍可自由婚配。
一桩离奇的婚姻,在三方完全自由平等,自作主张的原始约定下形成了。三方各自的利益和权利都受到了应有的保护和使用。婚事办的是有头有脸体面大方,没有人去验证她的合法性。村民们觉得只要双方愿意,凡是合情的就一定合理,那么合理的就一定合法。
十月怀胎,卧虎山被秋霜浸染成了万紫千红。满山遍野的针叶林,阔叶林交织错落,绿叶、红叶、黄叶重重叠叠地点缀着科洛河的峪谷,蜿蜒的山体丰满的就像一根鼓鼓溜溜的灌肠。钱爱娣的肚子丝毫不比这丰收的美景逊色。她静静地仰卧在温暖的炕头上,做母亲的喜悦是女人的天性,她等待着那一天的开镰收割。
预产期临近了,于家早就将一切准备停当。屯子里的接生婆换成了瑷珲县妇幼保健站的专职医生,谷有成用吉普车负责接送。当过钱爱娣伴娘的上海胖姑娘早早就坐在炕上陪着她们的头头。于毛子像热锅上的蚂蚁,六神无主地一会进屋,一会在院里不停地转悠。于白氏见儿子急成这个样子,她告诉金子领着弟弟去科洛河边上烧柱香,求求河神保她们母子平安。
于白氏高兴之余,想到了当年生下于毛子的那场充满悲壮戏剧色彩的一幕,想到了短命的弗拉基米诺夫。想到了屈死的丈夫,他们的孙伙计就要来到这个七彩的世界里,子孙的延续是于白氏安慰这些在天之灵的最好的祭品。
“哇”的一声婴儿的啼哭,震得于家小院里的人群一片欢腾。“儿子,是个三毛子!”于毛子一个高的跳上了木半子垛上,点燃了一挂喜鞭,“噼噼啪啪”地响声和婴儿的哭声撞击着卧虎山岭,一直回荡到于掌包的墓碑前,于金子早已等候在那里,他听到炮竹声后,点燃了供果盘后面的香火。让父亲分享于家新一代出生的喜悦。
于毛子冲进屋里,连鞋都没有脱就上了炕。只见蓝漆炕上包裹着一个白胖小子,刚刚称过八斤重,和于毛子长得一个模样,黄头发、黄眼睛、大鼻子。
于毛子转过身来,冲着钱爱娣“当”地磕了一个响头,扭身下炕走出了院门。
于毛子此时的心情极其的复杂,一个新的生命诞生在卧虎山下的于家。冲散了笼罩一年的阴云。两只大尾巴喜鹊站在高高的晒鱼杆上喳喳喳地叫个不停。此时的哥哥于金子还在卧虎山的墓地,他在父亲于掌包的碑前叨唠地不知在说着些什么,他是想让地下的父亲知道,这个黄头发的小生命并不是来自山东于家的血脉。
于毛子沿着科洛河走到了入江口,清澈泛着银光的河水流入了黑龙江,很快这条银线就变得越来越细,渐渐地被碧绿发黑的江水所吞没。
于毛子将手腕上的大三针手表放在了江岸边,头朝着江北双腿跪下,他从衣袋里掏出了事先准备好的信封,里面装着儿子的出生年月日,名字已经起好叫于小毛。信封上写着弗拉基米诺夫收。
一只用桦皮做成的小船,载着那封信,载着儿子、孙子的心血,慢慢地驶向了江北陌生的国度。
乌云还没有完全散尽,中苏边境的气氛就开始出现了趋缓。瑷珲县最后一届的民兵大比武现场会拉开了帷幕,于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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