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殉猎》第51章


于小毛从自己的卧室里跑了出来,胖姑娘惊呆了,几年不见,简直就是于毛子的翻版,他的眼睛映看窗外的湖蓝天色,是如水般的清澈明透。他高大的身躯,已不再是在桦皮屯时那样的小巧,就像清晨一枝含露的梨花。
于小毛从妈妈手中接过了那张报纸,迫不及待地阅读起来。冰冷生硬的铅字忽然变得有血有肉,有情感,它们走进了于小毛的内心世界,他似乎感觉到了这篇骇人的通讯和自己连接在了一起。跌宕起伏的案情勾起了六岁前那点朦胧的记忆,帮助于小毛搜索那块陌生土地上残留的影子,也许是亲情骨血相连,于小毛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脸儿一会变红,一会变白,两行泪水也从眼圈中流淌出来。
于小毛终于看完了这篇通讯,他抬起头望着母亲和这位送来报纸的胖阿姨,困惑中突然变得有些焦躁和愤怒:“妈妈,这是怎么回事?这位于毛子和我于小毛是什么关系,你们快说!”
钱爱娣的泪水再次涌出,她似乎已没有了力气,她用手指了指胖阿姨,示意让她告诉儿子这一段特殊的情缘,自己慢慢闭上了眼睛。
胖阿姨没有直接回答于小毛,她从挎包里掏出了当年于毛子留给儿子的那封书信,还有那张翻拍的照片。
于小毛明白了,他从自己的卧室里拿出一直摆放在书架上的那条奇里付子的鱼标本,还有那个桦皮笔筒。他把这些物证统统放在了母亲钱爱娣的眼前,儿子高声喊叫起来:“于毛子是我的父亲,你们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于小毛自控能力已突破了极至,他号啕大哭起来,他一下子回忆起来了,六岁那年寄给爸爸和奶奶的照片……。他冲进自己的卧室,拿出来一个书包,把与自己和父亲相关的东西全都放了进去。他没有和妈妈钱爱娣打个招呼,也没有理睬这位给自己带来分不清滋味,翻江倒海般感受的胖阿姨,他打开房门下楼去了。
钱爱娣拉住胖姑娘的手说:“不要阻拦他,让他去吧,他已不再是个孩子,给他一些空间思考吧。”
胖姑娘搀起钱爱娣徐徐来到落地窗前,看见儿子于小毛就坐在江畔公园的长椅上。
泪水渐渐洗去了朦胧浑浊的记忆,一个清晰的画面出现了。
那年他三岁,正是离开桦皮屯的最后一个冬天。早晨大雪漫地,于小毛突然醒了,温暖的被窝里一下子没有了热气,他揉了揉眼睛上的嗤模糊,看了看左右,爸爸和妈妈的被窝里空荡荡的。他喊了几声没有回应,于小毛穿上棉袄棉裤,光脚丫儿跑到了东屋,奶奶也没有,炕上已收拾得干干净净,被褥叠的整整齐齐码放在炕角红色的炕柜上。
于小毛趿拉上奶奶的棉拖鞋走到了小院里。好大的雪呀!孩子高兴了,他沿着爸爸于毛子清扫的小路跑出了院外。
到处都是银装素裹,房后卧虎山上所有的树木都挂满了晶莹剔透的树挂,一串串的,白茸茸的。房前科洛河下面的河床平坦坦的,覆盖上了一条又宽又长的弯弯曲曲厚厚的白棉被,看起来是那样的蓬松和柔软。于小毛高兴得手舞足蹈地连蹦带跳。一不留神,两只小脚便从宽大的拖鞋里滑了出来,踩在冰凉的积雪上。他站不稳了,一个出溜便顺着院门的坡头滑了下去。
于小毛就像一支雪橇,箭一般冲了下去,身体一会竖着,一会又横了过来,遇到树丛时又将身体缩成一团,变成了一个肉蛋蛋,轱辘轱辘地滚到了河边,不见了踪影。
于小毛掉进河边一个被大雪掩埋的小坑里,坑虽然不深,一个三岁的小孩却只露出黄茸茸的头来,孩子连蹬带爬地没有效果,哈哈的笑声变成了哇哇的哭声:“奶奶,爸爸,妈妈”地喊叫个不停。
奶奶于白氏在屯子里换回来三斤热气腾腾的豆腐回来了;妈妈满头大汗拖着铁锹铲雪回来了;爸爸于毛子拎着套住的两只野兔兴致勃勃地也回来了。三人不约而同地发现了在雪坑里挣扎的宝贝于小毛。
于毛子一个箭步蹿了出去,一把将儿子从雪坑里拽了出来,钱爱娣连忙拍去儿子身上的积雪,奶奶发现了孙子两只光溜溜的小脚丫已冻成了胡萝卜头。
于毛子连忙将儿子抱回屋里。于白氏用洗脸盆在院里装满白雪端进东屋,钱爱娣搂住儿子的身体,于毛子捧住脸盆,奶奶把于小毛的两只失去知觉的小脚放在雪盆里,她用双手不停地把积雪撮在孙子的两只小脚上,上下迅速地滑动,渐渐地两只红通通的小脚丫的颜色开始变浅,有了一些温度。
于小毛这时也觉得小脚丫痒痒的,有了疼痛的感觉,便又哭了起来。
于白氏见状已知道没有了危险,如果时间再长一点,那后果就太可怕了,孙子就会冻掉两脚。她爬上了炕头,将棉袄解开,把于小毛两只冰冷的小脚一下就捂到她滚烫的怀里……
于小毛从回忆中醒来,明天就要到北京林业大学报到了,悲痛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当务之急要赶快给孤零零的奶奶写封信,把他和妈妈钱爱娣刚刚照的彩色照片邮去,等到暑假就去桦皮屯看望她老人家。
钱爱娣闭上的眼睛后面,永远不会忘记她目送于毛子寻子未果离开上海北站的那一幕。她偷偷站在站台检票口的一侧,毛毛的细雨打湿了头发,碎碎的小雪花和圆圆的泪花交织在一起。昨天晚上,她把儿子几年来所有的情感都压缩在那短短四十六个汉字中,短信没有一点情感的流露,机械冰冷。她把两枚戒指放在胸口,把内心所有要说的都渗透在这金灿灿的光辉里,直到胖姑娘赶到北站,她才把它们放进信袋里,交给了这位忠心耿耿的伙伴。
于毛子贴着车窗的脸和挥动的双手,她都看见了,直至列车的最后一节车厢驶出站台,钱爱娣才走进避身的检票亭。绿色的长龙变成了黑灰色,变成了一条细线,变成了模糊的小黑点……
她更不会忘记那个正月十五的寒夜,桦皮屯灯火辉煌,漫山遍野高低错落的各式红灯一齐点燃。红色的光辉映红了半个天际。全屯所有的男女老少都涌到了黑龙江堤上,每家每户都拎提着各自灯火,大家自觉地排成一行,开始一年一度的“放灯”活动。
这也是每年的“违规”活动,“放灯”违反了边境管理规定,苏联边防军年年会晤照会,对桦皮屯边民的风俗提出抗议,并曾抓住过几位越境“放灯”的乡亲。中国边防每年也都加以劝阻,无奈民俗历史悠久,法不责众。每到正月十五,桦皮屯的领导人就把三营一连的连长指导员请到屯中,一顿烧酒灌得迷迷糊糊,掀倒在老百姓的热炕头上。那些执勤的战士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乡亲们不越过江上的主航道的边界线。
钱爱娣这些上海知青哪里见过这般热闹非凡的阵势,于毛子告诉她们,这是老辈们传下的规矩,劳作了一年的他们,感谢江里的黑龙王给老百姓的恩赐,让人们享受了又一个丰收年。正月十五的灯节便举行“放灯”祭拜。那时候穷呀,人们就用柴油或野猪油拌上锯沫子,放在铁锹里制成灯火,一家一锹,点燃后十米一个,一直往江中摆放,一堆堆的灯火烤化了江面上的积雪,火映在水中十分壮观。
现在富裕了,于毛子又发明了土制冰灯。有的家还特意到瑷珲买了纸灯或纱灯,谁家的灯放得最远,就昭示着谁家来年的一帆风顺。知青们高兴极了,他们帮助乡亲们争先恐后地摆放着,一条火龙越长越大,飞快地向江北延伸。
钱爱娣和胖姑娘嬉戏追打,她们不知不觉地越过了江中的边界线。
苏联瞭望塔上,江岸的地堡里突然射出十几道白色的光线,相互交叉左右摆动,探照灯的巨大光柱锁定了“放灯”的女知青。苏联边防军巡逻的摩托雪橇在光柱的指挥下,围住了钱爱娣和胖姑娘,就在苏联军人跳下雪橇抓人的那一刹那,于毛子已飞快来到两位女知青的身后边,他一手抓住一个,用尽全身的力量往后一拽,钱爱娣和胖姑娘也像两架雪橇一般,滑回了中心线中国的一边。
于毛子被两位苏联边防军人擒到了雪橇上,随着一声马达的轰鸣,摩托雪橇驶向了江北。所有“放灯”的桦皮屯的村民们都跑了过来,白二爷命令大家谁也不许越过边界线。
马达声由近到远,忽然声音又渐渐大了起来,大家借着探照灯的光亮,那辆载着于毛子的摩托雪橇又驶了回来。雪橇在中线的苏联一侧来了一个急转弯停下了,两位苏联军人把于毛子推了下来。
白二爷赶快把于毛子扶了起来,招呼众乡亲回到了中国的江堤上。
钱爱娣领着知青们把于毛子围到了中央,大家七嘴八舌问他们的民兵排长:“怎么回事?苏联边防军把你抓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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