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拇指铐 莫言》第3章


“行了吧你老Q,对着个孩子耍什么威风?”黑皮女子怒斥小个男人,转脸又对大个男人说:“大P,想法解放他。”
大P为难地嘟哝着:“这怎么解?”
黑皮女子道:“想想法子嘛,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老Q冷笑道:“如果这里锁住的是条狼,难道也要救吗?”
黑皮女子道:“我看你才是一条狼,一条灰眼狼,一条色狼。”
大P笑着,走到松树前,抓住阿义的两条细胳膊,道:“忍着点,看能不能劈开。”
大P用力一劈,阿义杀猪似地嚎叫起来。
老Q冷冷地道:“劈吧,把两条胳膊劈下来,那铐子也是连着的。”
黑皮女子踢了大P一脚,骂道:“笨熊,你想把他五马分尸吗?”
大P道:“我这不也是着急嘛!”
黑皮女子招呼正在车边紧螺丝的司机道:“小D,你过来看看。”
小D吹着口哨,从车旁踱过来。他弹了一下阿义的头,道:“你这是玩的什么鸟?伙计!”
黑皮女子道:“你帮他弄开吧,也许只有你才能帮他弄开。”
小D回到车边,提过来一只工具箱。他从箱子里拿出钳子、锉子、锤子,在那拇指铐上比划着。
老Q道:“枉费心机。”
黑皮女子道:“你自己无能,就滚到一边去,别在这里泼冷水。”
小D皱着眉头,想了想,突然他面有喜色,从工具箱底翻出一根钢锯条,道:“也许能锯断,小兄弟,你忍着点。”
小D分开阿义的拇指,把钢锯条伸进去,别别扭扭地锯起来。阿义咬紧牙关,一声不吭。锯条磨擦钢圈,发出尖利刺耳的声音。折腾了几分钟,低头看时,那铐子上没留下半点痕迹,钢锯齿却磨秃了。
小D对黑皮女子说:“黑姐,没办法,这玩艺,太硬了。”
老Q幸灾乐祸地道:“说吧,你们嫌我多嘴。这东西,是合金钢的,比你那根锯条硬十倍。”
小D无奈地望着黑皮女子,一脸歉疚表情。他拍了一下脑袋,大声说:“嘿,有了。我真笨。咱们把这棵树砍断不就行了吗?”
“休怪我又要多嘴…………这树,能砍吗?”老Q指着墓前一块刻着字的石碑道,“这翰林墓,是市级重点保护文物。砍树?吃了豹子胆啦?砍吧,只怕他的拇指铐没解下来,你的拇指铐也戴上了。”
黑皮女子道:“这么说就没有办法了?就只能看着他在这儿受风吹日晒,慢慢地风干,死掉,像一只挂在树枝上的青蛙?”本书来自,电子书下载请关注我们,地址://。。
老Q道:“也许他有好运气,会有高手给他开铐。”
小D道:“我听人说,惯偷‘草上飞’能用细铁丝捅开手铐。”
“‘草上飞’?”老Q冷笑着说:“三年前就给毙了!”
大P道:“我们何不去找个锁匠来?”
小D道:“我估计用气焊枪也能烧断。”
大P道:“那还不把他的手指给烧熟了。”
“伙计们,别操闲心啦,解铃还靠系铃人。”老Q说着,抬头望望太阳,又道,“再吵吵下去可就误了酒宴了。”
老Q率先朝拖拉机走去,其余三个人也沮丧地离开了。
拖拉机缓缓移动了。老Q在车上喊:“小孩,老老实实待着。这种铐子,里边有弹簧,越挣越紧,当心勒断你的骨头。”
大P道:“你就别吓唬他了。”
黑皮女子恼怒地大叫:“都给我闭嘴吧!”

拖拉机蹦蹦跳跳地开走了,留下了一路烟尘。阿义用额头碰着树干,呜呜地哭了。他的眼睛已经流不出眼泪,只有额头上流出的血,热烘烘地流到嘴边。他的眼前模模糊糊地出现了一幅可怕的图像:一只被绑住后腿的青蛙,悬挂在树枝下,一个斜眼睛的少年,用火把烧烤着它。它的身体滋滋地响着,冒着白烟,渐渐地,白烟没了,火把也熄了,它变成了一具焦黑的尸首。他闭上眼睛,身体软下去。
在昏昏欲睡的状态中,他听到路上又响起了脚步声。鼓足了勇气他睁开眼睛,看到一团暗红的火从路上缓缓地飘过来。他摇头、咬牙,集中心神,幻影消失。果然是一个人走来了。是一个身着酱红色上衣、头戴着大草帽的女人迎着阳光走来了。他喊叫:“救命……”
那个女人怔了一下,立住脚步,摘掉草帽高举在头上,向这边张望着。阿义继续喊叫,但喉咙里只发出一些嘶嘶啦啦的奇怪声响。他焦躁不安,恨不得举手撕破好像被麦糠和猪毛塞住了的喉咙。
女人发现了他,对着墓地走过来。她的脸一片金黄,宛若一朵盛开的葵花。她一步一步地近了。阿义先是嗅到随即看到了一股焦黄的浓郁香气,从她的身上,一团一团地散发出来,又一片一片落在地上。他被这香气熏得头晕脑胀,飘飘欲飞。女人穿行在焦黄的香气里,时隐时显。她的脸时而椭圆时而狭长,时而惨白时而金黄,时而慈祥如母亲时而凶恶如传说中的妖精。阿义既想看到她又怕看到她,他时而睁眼时而闭眼。
他睁开眼睛,看到一个确凿的女人站在自己身旁。她左手提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大镰刀,右手提着一把古老的、泛着青铜色的大茶壶,两条黑色的宽布带,成斜十字状分割了她丰硕的胸膛,与布带相连的,是伏在她背上的一个大脑袋的婴孩。那婴孩吮吸着拇指,嘴里发出呜哇呜哇的声音。女人慵懒地走到松树前,粘粘糊糊地问:“你这个小孩,在这儿闹什么呢?”说完话,她也不期待回答,放下茶壶和镰刀,匆匆走进坟墓后边的麦田蹲下去,接着响起了明亮的水声。那顶金黄的大草帽,仿佛漂浮在水面上。过了一会儿,她从墓地后走出来。她背上的孩子哇哇地哭起来,越哭越凶,好像被锥子扎着了屁股。女人歪头说:“小宝,小宝,别哭,别哭。”孩子哭得更凶,高音处如同鸽哨。女人慌忙把孩子转到胸前来,一边拍着,一边坐到石供桌上。她解开胸前的带子,揪出一个黄色的奶袋,把一个黑枣状的奶头塞进婴儿嘴里,婴儿顿时哑口无声。墓地里安静极了,两只浅黄色的小松鼠,旁若无人地追逐嬉戏着。它们从石马的背上跳到石人的头上,又从石人的头上跳到石羊的角上,然后踩着阿义的脑袋,蹿到松树上去。它们一边追逐一边尖声吵闹。女人也忘了阿义的存在,只管低着头,慈爱地注视着怀中的婴儿。她的嘴唇哆嗦着,从鼻孔里哼出柔软绵长像煮熟的面条像拉丝的蜂蜜像飞翔的柳絮一样的曲调。这曲调使阿义十分感动,恍恍惚惚感觉到自己就是那吃奶的婴儿,而那坐在石供桌上的肥大妇人就是自己的母亲。阿义感到自己口腔里洋溢着乳汁的味道,既甜蜜又腥咸,与血的味道相同。他祈盼着这情境凝结,像几朵玻璃球里的黄色小花。
那婴孩叼着乳头睡着了。女人小心翼翼地把奶头从孩子嘴里往外拔。他叼得很紧,奶头拉得很长,像一根抻开的弹弓胶皮,拔呀拔呀,抻啊抻啊,“卟”地一声响,膨胀的奶头脱出了婴儿的小嘴。一群漆黑的乌鸦突然从死水般寂静的麦田里冲起来,团团旋转着,犹如一股黑旋风。它们一边旋转一边噪叫,呱呱的叫声震动四野,腐肉的气味在阳光中扩散。阿义看到女人仰望着鸦群,他也仰望着鸦群,直到它们溶在白炽的光海里。
女人把孩子转到背后,扎紧了胸前的带子,提起镰刀和茶壶。阿义嘶哑地鸣叫了一声。女人侧目望了望他,肿胀的嘴唇哆嗦着,脸上显出惶惶不安的神情。她似乎犹豫不决,目光躲躲闪闪。阿义捕捉着她的在草帽阴影里的眼睛,送过去无限哀怨和乞求的信息。女人踉踉跄跄地走近了。她伸出一根肥嘟嘟的食指,戳戳那泛着蓝色的物件,又拨弄了一下阿义青红的拇指。阿义哆嗦了一下。她好像被热铁烫了似的,迅速地缩回食指,嘴唇又是一阵大哆嗦,眼睛里像蒙了一层雾,像是问阿义,更像是自言自语道:“孩子,这是怎么弄的?是怎么弄的呢?”一边倒退,脚后跟被杂草绊了一下,身体摇摇晃晃,仿佛一架超载的马车。阿义紧盯着她,眼睛里沁出了血。她尴尬地咧嘴一笑,露出了两颗分得很开的门牙,显得既可怜又丑陋。“我也没法子,你这孩子。”她倒退着说:“这物件儿,不是一般物件儿,孩子,你这可怜的孩子……”她猛然转过身,笨拙地往前跑去,背上的孩子和臃肿的臀部,颤颤巍巍地耸动着。阿义的头颅像被鞭子打折的麦穗一样,沮丧地低垂下去。但那女人跑了十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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