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祸》第5章


“中校”很舒服地坐到他对面。
“我怎么称呼你 ”
“我们以军衔称呼好了,我是上校。”沉迪淡淡地咧咧嘴。
“我应当起立吗 ”“中校”露出顽皮表情。
“不必了,你是你那行的上将。”
“不敢当,我只想干到少将就退休。”
“很荣幸,我还没晚。”
男人之间的寒喧顶多就那么几句。
两个人沉默一会儿。
“中校”摆弄他的手指。
那手像女人的手一样纤细白嫩。
天真无邪的眼睛似乎在等着听一段音乐或是什么童话故事。
“人们说,当你出来见面的时候,就说明你同意做生意。”沉迪说得挺慢,有板有眼。
“人们还说,只要价钱合适,你不会拒绝客户提出的任何目标,是不是这样 ”
“你想杀谁呢 ”“中校”的表情似乎嫌沉迪转弯抹角。
沉迪明白这个赤裸裸的“杀”是为了使花架后面或是气孔里面的摄像机记录下更明确的证据,不过在那张柔软的嘴里说出来,倒一点没有粗鲁的感觉。
沈迪点上一支烟,深吸一口,似乎被正在电视上发生的场面所吸引。
屏幕上,一个满头大汗刚到场的日本记者抢下话筒大声提问,其中关键的一句是在他看了一下表之后所说的──十五分钟前中国黄河发生大决口。
这是个出风头的表演。
记者招待会已经开了一个多小时,主人肯定无法知道十五分钟前的事。
但若是连这位主人都不知道,公布这条新闻的通讯社就会在电视观众心中留下深刻印象。
主人却相应留下一个羞辱。
记者话音刚落,翻译还没开口,一个剃着光头的中方人员便把一张字条递到主人面前。
看得出主人完全按着字条回答这个问题。
分明光头已经先得到黄河决口的消息,又不好中途打扰主人,便做好了防备记者突然袭击的准备。
虽然只是一句“决口我们就把它堵上”,却恰到好处,足够了。
只要没张口结舌,主人就不失面子。
沉迪对那个只露一下就消失了的光头印象颇深。
以往从未在这种场合见过光头,更主要的还在于: 这光头是一个标志,拥有这样机敏属下的主人不会仅仅是个“过渡人物”。
大概也可以由此得到解释吧,为何非得对他采取现在这种手段。
“认识他吗 ”沉迪指一下变成特写的那张面孔。
闪光灯在上面闪成一片。
“中校”的声音淡得像一股青烟。
“中国共产党总书记。”
March 24; 1998
黄河现在,以社会主义体制保证的最有效治黄手段──人海战术失灵了。
有史记载的二千多年,这条水色幽黄的大河决口一千五百多次。
它是世界输沙量最高的河流,每年有四亿吨泥沙淤积在下游河床。
年覆一年,下游黄河高出地面,成为“悬河”。
远看河中船就像在空中航行。
从河南桃花峪到黄河入海口,这浩荡悬河全靠两道大堤约束。
共产党执政几十年没决过一次口,举世视为奇迹,也被共产党当做自身治国能力的证明,但是这一次,也许就成了一个反面的证明。
七月二十九日,十七号台风深入黄淮地区。
其外围的低空东南气流在黄河中游与一个强大的西风冷槽相遇,三门峡到花园口区间突降百年罕见的特大暴雨。
洛河赵堡水文站的观测员只把脸盆往门外伸一下就接了半盆雨水,并且有一只被雨从空中打落的麻雀沉在盆底。
伊河﹑洛河﹑沁河等黄河支流相继出现洪峰,与黄河干流洪峰汇合,通过花园口水文站时,流量已达二万一千四百立方米,接近一九四九年以后的最大洪峰。
黄河水利委员会立刻向中央﹑国务院和河南﹑山东两省发出紧急警报。
“政治挂帅”是共产党的治国法宝,最能保证政府部门的忠诚。
然而另一方面,也导致一旦政治形势不明朗,政府部门的效率就会陡降。
“六四”的案翻与不翻,对每个官员都有太大的影响,天大的事相比也变成次要。
加上动乱影响了组织﹑信息和物资系统的正常运转,等到抗洪救险好不容易动员起来时,险情已开始层出不穷。
过去,几小时可以动员几百万人上堤。
现在,人民公社的解散失掉了最有效的治黄手段──人海战术。
村干部在暴雨中喊破了嗓子,农民们却只顾挖自己田地的排水沟,修自家房顶或盖自家柴垛。
好不容易凑起来的人懒懒散散,先争价钱,然后计较活的轻重,再想方设法偷懒。
城市更组织不起来,人们全在忙于各种游行集会。
以往抗洪有一支最强的力量──军队,这次却迟迟调不上来。
降雨面积不断扩大。
七月三十日下午,山东省东明县高村堤段突然开始坍塌。
三十多公尺宽的堤顶不到一分钟就只剩一层护堤石墙。
河务局的徐工程师声嘶力竭地喊: “快投石料! ”
他记得一九五八年,在花园口看到过同样险情。
当时上千名解放军战士抢着冲上去扔石块,一会儿就把缺口填住。
然而现在,他刚喊完,所有民工却四散逃命。
在他痛恨地跺脚时,轰然一声巨响,黄水像昂首的妖龙一样窜向正在低地逃散的人群。
徐工程师成了这妖龙吞噬的第一块点心。
他喊出最后的三个字是: “解放军……”
这条黄色的巨龙吞噬了一个个村庄,成千上万的性命,咬断了中国南北交通的大动脉──京沪线。
无数耕地变为一片泽国。
东明﹑菏泽﹑定陶﹑成武﹑金乡﹑鱼台相继被淹。
工厂停工,学校停课。
大水接着淹及江苏﹑安徽。
七月三十一日,下游暴雨未停,三门峡水库上游又发生特大洪水。
本来水库已关闸蓄水,为下游抗洪减轻压力。
一天之间,水库满槽。
陕西的渭河﹑洛河,山西的汾河﹑涑水河泄洪不畅,全都开始泛滥。
河南也担心三门峡水库一旦被冲决或漫决,自己首当其冲。
三省联合向中央防汛指挥部施加压力: 山东已经被淹,多淹少淹只是程度问题,保未淹的地区不被淹更重要! 指挥部最终批准三门峡水库开闸泄洪。
五千秒立方米的泄洪流量加入到下游洪水中,使山东拼死拼活刚刚要完成的堵口又一次被冲决。
当夜,山东数名村民强渡黄河,在上游河南省长垣县石头庄堤段内,用九十公斤炸药炸开一条老串沟上的民□,使黄河主流改变方向,直扑河南省一侧堤段。
加上南风大作,推波助澜,八月一日凌晨,河南省一侧决口。
黄龙冲进河南境内,向北扑去。
长垣﹑滑县﹑濮阳被淹。
安阳被围。
河北省也告急。
山东方面则河水顿消,在最短时间内修复了高村决口。
那几个强悍村民被当地百姓奉为英雄,披红挂彩。
“改革开放”以来,从中央到地方各级政府的眼光都盯在“增长型”项目上,防洪投资持续减少,加上黄河连续十几年枯水,人们已经习惯忘记这个“中国之忧患”。
大堤百孔千疮,獾﹑鼠繁殖。
几天下来,除了决口处,全线大堤出现几千处裂陷﹑管涌,四面告急。
八月二日,黄河支流伊河上游转成特大暴雨,八小时累计雨量四百五十二毫米。
千百条沟壑同时暴发山洪,冲垮陆浑水库。
一万七千秒立方米的巨大洪峰直扑黄河,使黄河总流量猛然涨至三万八千五百秒立方米,超过历史上所知的任何一次洪水。
京广线铁路大桥顿时被冲垮五孔。
洪峰一过郑州,便在南北两岸同时冲开二十八个口子。
大水南至徐州,蚌埠,北至德州﹑天津,只在史书上见过的“洪水横流,尸漂四野”又一次重现。
当石戈透过舷窗俯看变成泽国的华北平原时,绝望一重又一重压上心头。
视察水灾的专机上每个人都沉着脸,但也许只有他最清楚下面的情景意味着什么。
他的班子曾做过黄河水灾的预报分析。
那个分析里不包括目前狂躁的政治动荡,不包括去年开始的经济危机,也没考虑升至三位数的通货膨胀率,社会模块已在计算器荧屏上现出无数断裂,接近发散。
实际的水灾比理论上构造的大,除了要加上政治动荡,经济危机和脱□般的通货膨胀,还要加上那张轻飘飘的报纸。
昨天的《解放军报》用特号字印出“爱国主义是立军之本”的社论标题。
文中昂然提到: “卖国主义无论如何改头换面,也会被爱国主义的人民军队彻底粉碎”。
虽然没有点名,可昨天是总书记从日本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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