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祸》第39章


然而,换了B键,百灵的声音仍然严肃。
“请看公文包里省计委794号文件第三页。”
黄士可微笑着摇头。
怎么这么神秘,用B键还不直说,无非是补一个告别吧。
第三页夹着一个字条,只有潦草的几个字: 别去北京,你会被捕。
“你怎么知道 ”他的心悬起来,握着话筒的手顿时汗淋淋。
电话已寂然无声。
今早,中央办公厅打来电话,要他立刻赶赴北京,总书记要与他谈话,给他派的专机已在军用机场等候。
本想和百灵告别,无奈忙忙乱乱没有单独在一起的时间,只在临上车前接过她准备好的文件。
百灵掌握了什么情况 这样神秘和严肃的警告不会是玩笑。
他感到一种凶险,突然明白临行前从新省长眼睛里看到的奇特神情意味着什么。
只要他在福建,新省长就别想把持局面,北京新政权的路线也就难以推行,他们能留着他为所欲为地充当绊脚石吗 一到北京他就会被送进“党校”,也许刚登上飞机就成了囚徒。
然而百灵是怎么知道的呢
他做了几个深呼吸,让心脏的跳动稍微平稳一些,拨通杭州的电话。
前天浙江副省长被召去北京汇报。
那是他的老朋友,在架空新省长方面不比他做得差。
接电话的是老友的妻子。
她说她丈夫一到北京就失去了联系。
黄士可连句安慰的话也没想起来说,木然放下电话。
街上,人群和防暴警察展开冲突。
一批暴民砸开银行铁门冲进去,里面只有帐薄卡片和文件,所有钱柜都空空,银行职员也一个不见踪影。
警察向暴民发射催泪弹,做为回答,暴民在银行里放起了火,并且从楼顶向警察投掷燃烧瓶。
看得出这批暴民是有组织的,配合默契。
他们的目的是把事态扩大,引向暴乱。
乱吧! 也许这就是天意。
本来在他的生命中从无造反存身的位置,几十年的道路就是以不变应万变地适应中央。
不管上头是个什么样的中央,总能有办法对付和讨好。
他一直怀疑地看待耸恿他揭竿而起的人。
刘亚基甚至要给他下跪,他也拒不参加他们今天举行的会议。
但是现在怨不得他了,除了逼上梁山,还有哪条路能让他走
司机惊慌地回头看他。
前面几辆汽车已经被暴民砸毁。
燃烧瓶眼看就要扔到眼前,可满街的汽车一辆挤一辆,谁也不能动。
黄士可打开车门,没有任何交代,立刻就消失在惊慌﹑激动﹑失去了理智的人群中。
从一条小巷直插过去,只有几百米,就是澄湖宾馆。
这个宾馆包围在一座古树掩映的大花园中。
里面只有一栋不太大的三层楼。
楼的外表普通,老旧的样式,里面却华丽之极,分成中式﹑西式﹑日本式﹑土耳其式几个不同的部分。
这原来是省政府的小招待所,三年前交给刘亚基承包后才装修成现在的样子。
刘亚基不指望以它赚钱,而是把它建成一个供各方首脑吃喝玩乐的据点。
他贴了数不清的钱,得到的好处却多十倍。
最近一段,这里成了福建民间势力政治活动的中心。
刘亚基矮矮胖胖,一脸络腮胡子,刮得再干净也是铁青的颜色。
当他看见黄士可突然光临,喜悦使铁青一下变成了黑红。
“黄省长,我要给你磕头! ”他双手抱拳连连鞠躬。
要不是高耸的肚子碍事,脑门定能碰到膝盖。
水晶宫似的西洋厅里围座着三十多个人。
一大半是刘亚基一类的工商界人士,个个都是福建数得着的富翁。
另一些是政局变化后逃到福建来避风的“温和派”分子。
还有几个“民主派”
头头,他们是北京对六四翻案参与者大规模逮捕的幸存者。
一见黄士可,全场人像见到领袖一样站起来致敬。
在这个时刻,这个地点,黄士可突然意识到自己具有了一种新的形像,不再仅仅是一个地方势力关系网中的玲珑牵线人,而成了一个政治核心,一名旗手,一种生活方式存亡的决定者和众人仰望依赖的带头人。
他没解释为何突然光临。
“你们接着谈吧。”他平淡地说,坐到中间的位置。
平淡更增加了他出现的戏剧性。
April 16 1998
北京政权发布的一系列法令对福建和沿海几省等于是死亡判决书。
其核心在缩减地方权力和打击私人经济,而这正是南方得以发达的两根支柱。
首当其冲的是商业,尤其是私营商业。
仅严禁经销进口消费品一项就将使上万家商店倒闭。
商业税大幅度提高,明令不许摊入成本﹔规定了一系列限价措施﹔取缔所有私营商业批发业﹔走私者将受到枪决处置﹔震动最大的是对资产在三千万元以上的私人商业企业实行国有化。
“。。。。。。这帮北佬是要让我们死,而且是光着屁股死! ”刘亚基充满仇恨和绝望。
他是福建最大的私营商业老板,主要经营进口消费品。
欧洲﹑北美﹑东南亚﹑港澳都有他的网点。
所谓“进口”对他来说只是走私的代名词。
谁也弄不清他到底敛了多少钱,虽然有相当可观的一部分换成了硬通货存在外国银行,但冻结存款的法令还是使他损失掉一大半财富,再加上国有化,多年建立起来的王国等于化为乌有。
黄士可主管工商,他最清楚打击商业﹑进口和私营经济对福建意味着什么。
福建山多地少,资源贫乏,从过去叮当响的穷省一跃成为举国称羡的宝地,全靠沿海的优越地势。
买国货没必要来福建,每年从内地流入福建的几千亿元钞票大部分是冲着进口消费品来的,其中主要目标又是私营商业提供的走私品。
只有走私才能价廉,才有竞争力。
这条路堵死了,福建的财源就被切断。
即使“六四”以后,北京方面控制再紧,地方也一直以种种对策保护走私。
但这次不同,北京新政权完全甩掉了过去那种两个派系平衡出来的瞻前顾后,企图两全其美的立场,豁出来不要经济的发展也要贯彻集权意志,并且以法西斯手段粉碎一切拖延和阻挡。
地方的自我保护已经不可能,而北京对国际舆论又充耳不闻,就连对外资﹑合资企业纷纷被吓退撤离的风潮也无动于衷。
这又是福建另一个生死攸关的问题。
商业是福建的血,外资是福建的骨头。
福建缺乏自己的实业,全靠外资和合资企业奠定福建未来繁荣的基础。
现在血干了,骨头再被抽走,福建岂不就只剩一摊烂泥。
面临这种灭顶之灾,在座的工商界巨头全跟刘亚基一样激愤,大喊大叫,不时挥舞双手,敲打桌子。
黄士可没有表情地看着他们。
商人赔本儿的时候就是这么可笑,刀就要砍在脖子上了,他们还在那算帐。
他不说话,不到最后,他不准备有任何表示。
“还是谈下一步吧。”那位前任中央办公厅副主任文静地提醒。
他是福建人,北京政局变化时正好在外地出差,便偷偷溜回老家,躲避北京方面的搜捕。
在座的每个人──无论工商界老板还是“温和派”人士,或是民主分子,现在又包括了黄士可──都明白,只要和现在的北京政权联系在一起,只有死路一条,谁也逃不掉。
多年以来,民间一直有人鼓吹“和北佬分家”,被北方拽着后腿,南方永远飞不起来。
那时只是发牢骚,到底同种同根,不像立陶宛那么有理由。
然而现在到了生死存亡之际,脱离北京独立就成了唯一出路。
来避难的政界人士被老板们奉为尊师。
他们搞出的方案显示出非凡的政治设计能力。
市场经济和自由思想在南方深入人心,群众基础完全具备,连个体户小商贩也会为自身利益挺身而战。
福建上有浙江﹑上海﹑江苏,下有广东﹑广西﹑海南,不乏同盟。
国际对北京正在严厉抨击,会欢迎中国出现自由阵营。
南方虽然缺少军事力量,另一种武器──钱却很充裕。
除了让北方省份望尘莫及的地方财政,老板们自己也富可抵国。
他们宁可倾家荡产也不能让中国再退回到只让他们当劳改犯的时代。
一切都具备,只差一个领袖。
“黄省长,领着我们干吧! ”刘亚基扑到他面前。
“你站出来一挥手,我们福建就得救了! ”
所有目光都期待地集中在黄士可身上。
“黄省长,不用担心将来,昨天我说的事马上就办,加一倍……”
“放肆! ”黄士可在鼻子里哼了一声。
刘亚基立刻不说了?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