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祸》第44章


“副总理……”他安祥地转向石戈。
这个称呼第一次被叫出。
有一个国家副总理在,难道还有什么值得紧张 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已经很明白。
石戈回头看看他的两个警卫。
“如果你们自己能对付,最好别扩大范围。”他对拿出了对讲机的警卫说。
扩大范围肯定要打出副总理的牌子。
陈盼又看见了邢拓宇。
他不再伪装驼背老态,正在从后退的人群中挤出来。
拐杖拿在手里的样子看上去完全是件凶器,马上就要高高抡起。
陈盼大叫一声“别动手! ”人们目光全转向她。
她伸出的手定在半空。
邢拓宇眼光和她相遇。
只有他知道这喊声冲着谁。
流氓们炸了窝一样围向陈盼。
石戈的两个警卫分成一左一右。
他俩个头都不高,身材单薄,步伐轻得像猫。
没等那帮流氓明白怎么回事,下流的叫骂突然变成一连串惨叫。
人们几乎没看清整个过程,已见十多个流氓倒在地上。
两个警卫背对背站在一起,置身于流氓群中心。
一个模样和身材都似黑熊的流氓头子怪叫着轮起菜刀,呼呼带风地劈头砍去。
与他面对的那个警卫站在原地纹丝不动,却见菜刀向后飞了出去,声音刺耳地在水磨石地上砍出一条白坑,而黑熊捂着肩膀乱跳,五个血窟窿一齐喷血,抡菜刀的胳膊像没了骨头一样垂在身边。
同时,另一个警卫飞起一脚,把从旁袭来的流氓踢个满脸开花,仰面昏倒在地上。
这两下足够了,所有流氓一下被镇住。
几个想跑的小喽罗被一声“站住”的喝令吓趴下。
菜刀和匕首全都扔在地上。
工作人员找出绳子,把耷拉着脑袋的流氓捆成一串。
观众鼓起掌来,连六组造型里的艺术家和模特也一边鼓掌一边欢呼。
陈盼看见邢拓宇又弯成驼背,拐杖也恢复成衰老的象征。
他被挤上前的人群淹没,没引起任何人注意地消失了。
记者们遇上了一个颇有传奇色彩的场面,争先恐后地向两个警卫采访。
两个警卫打架行,却没见过这种场面,直往后缩。
“女士们,先生们,我来介绍一下。”欧阳中华用英文说。
“这两位是石戈副总理的警卫。”
他微笑着掌心向上,没指警卫,却指向石戈。
陈盼狠狠拉了一把欧阳中华。
她顾不上愤怒的神色被外国记者拍进镜头。
他怎么能! 她说了一百遍不能透露石戈的身分! 她向石戈做出过最庄严的保证! 这是她的人格! 刚才的场面只是刺激。
副总理光临“绿展”才是重大新闻。
摄像机﹑照相机全部转向石戈。
录音话筒一下在他嘴边堆成一团。
各种发问一股脑甩出来。
混合成乱嘈嘈的轰鸣。
这种突如其来的暴露使石戈显得有点狼狈,想躲无处可躲,呆立又不是长久之计。
等记者的提问稍微有点顺序,他就得被置于一个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的难堪境地。
西方记者对中国全面实行法西斯统治之际能举办这种“绿展”深感兴趣,一直想挖出它的后台,把中共新政权的内部斗争曝光于世。
陈盼碰一下石戈,用眼神示意跟她走,一转身走进他们刚从里面出来的那个信道。
石戈从容地跟上她。
信道狭窄,立刻阻塞了拥挤的记者。
利用这个时机,一拐弯,陈盼抓住他的手跑进已经空无一人的“出路”展厅。
挪开一面镜子,后面有一个很小的空间。
她把石戈推到里面,自己也随后进去,把镜子拉回原位。
这只是几秒钟的事。
记者们随即冲入,然而眼前只剩数不清的门,空空如也。
在镜子后面刚定身,陈盼的眼泪就止不住往外流。
她使劲想忍住,可是鼻子酸得发疼,泪流得反而更多。
镜子结合部的缝隙可以看见外面。
记者们东一头西一头地乱撞。
好几个人的手摸过他们藏身的镜子,发出手和玻璃摩擦的声音。
空间只够他俩紧挨在一起。
她怕哭泣引起的颤抖会传递给石戈。
石戈不动,和她靠在一起。
欧阳那夜也是一动不动地沉默。
他俩靠得更近,在一个睡袋里,可连他的躯体都传递着沉默,像冰一样渗进她心里。
那个沉默和这个沉默多么不同啊。
她那时也流泪,可是没有这样压抑不住。
她怕那沉默,更怕那沉默之后滔滔而出的道理。
她最终听从了欧阳,打掉了孩子。
欧阳有那么多的道理,压得她抬不起头。
她在理性面前惭愧而软弱。
怀孕似乎是罪过。
然而孩子却在她心里一直活下来。
手术后医生告诉她是男孩。
那以后她就没有缘由地把那男孩叫成小沙沙。
三年多她和儿子天天在一起,无论是做梦还是醒着小沙沙都常在眼前,和她没完没了的戏耍。
她经历了抚养和教育儿子的整个过程,一步不缺,细致到换尿布的每个细节,逼真得连她都分不清是幻想还是现实。
可是沙沙身边一直没有父亲。
她曾多少次试图把欧阳中华插入她和沙沙的世界,那画面却总是无法清晰。
即使强插进去一个父亲身影,脸也是虚的,一块空白。
偶然几次,她终于把欧阳中华的脸填补在那块空白上,可他的神情冷漠骄横,小沙沙立刻变得畏葸恐慌。
合家团聚的欢乐毫无踪影,连母子亲情也变得陌生。
她最终放弃了努力,只让她自己和小沙沙在一起吧,就当他是没爸爸的孩子。
可是不知为什么,自从上次和石戈相见,父亲的形像竟然自动出现在她和小沙沙的世界。
她不敢看那父亲的脸,试图让他离开,却总听见他和孩子拥抱在一起的笑声,那么动听。
当她终于抬起眼睛,看到的却是石戈,小沙沙变成了伊万。
他们向她张开手臂,等着她投身过去。
那景象让她想哭。
可在夜深人静时她把眼泪咽了回去,却在这个最不该哭的场合让所有眼泪一齐涌了出来。
记者们终于摸出展厅,往别的方向追踪去了。
陈盼想用手绢堵住眼睛,可手绢一会儿就浸透了。
April 23 1998
石戈对她的眼泪手足无措,只会反复说“没什么”。
重新开始参观的人们陆续进入展厅,他不敢动,说话也只能用耳语。
“他这种做法很聪明。”他终于找到安慰陈盼的理由,口气像是打心眼里佩服欧阳中华。
“换了我也会这么干。”
从政治角度,这当然是聪明做法。
副总理亲临参观的消息公布出去会鼓舞自己人,会使敌对者顾忌,使国际社会看重,加深中共内部分歧,使求生存的缝隙更为宽阔。
如果给这位副总理带来麻烦,造成的影响只能更大。
这么多好处如果都埋没在一个女秘书的诺言里岂不可惜。
在政治中,诺言何曾有过约束性
“不,我不能原谅这种聪明。”
“聪明用不着原谅。”
镜子后面的光线朦朦胧胧。
她看到了石戈的笑容,那么宽厚,令人想起土地。
她升起一种冲动,想投入那个近在咫尺的胸怀。
这只是一闪念,却立刻使她止住了眼泪。
她把挤靠在一起的身体尽量分开一点,用最快速度让泪痕在脸上消失,眼睛恢复正常。
“你快离开吧,不要再见面谈话了。”她让自己的声音也拉开距离。
“为什么呢 ”
“我们对不起你,所以你答应的见面谈话也可以收回。”“绿协”的头头都指望能从这次会谈中获得一些东西,交给陈盼的任务是千方百计请石戈答应一次会谈。
“跟你们会谈不是我的赏光,是我的荣幸。
我有求于你们,不是相反。”
“真的吗 ”
石戈认真地点头。
陈盼能感觉到他的呼吸。
她的眼睛又一次湿了。
他们从镜子后面出来时,观众中一个小伙子问: “出路能这么找吗 ”没人认出石戈,只把他们当成一对鬼混者。
陈盼的眼睛还有点发胀,但在镜子里看已基本正常,只需补点粉。
她突然从镜子中看见欧阳中华在展厅对面一个小门里注视他们,待她回头人又不见。
她领石戈走进那个小门,绕过“观众止步”的牌子,一道楼梯直通三楼的贵宾休息室。
她不知刚才是错觉还是真地看见了欧阳,他跟别人一样似乎一直在等他们。
石戈的两个警卫已经急得团团乱转。
见面气氛的颇有点尴尬,只有欧阳中华和石戈两个人显得无所谓。
谈话先从他们两个开始。
石戈把展览大大夸赞一番。
几个书记眉开眼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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