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祸》第75章


山洞里响起了掌声,虽然稀稀落落,却使陈盼像受了意外奖赏。
她不敢看欧阳中华,虽然能感觉出他的目光盯在她脸上。
“谢谢。”研究员文雅地半鞠一躬,转向“老夫子”。
“我提议先对逐级递选制进行一次表决,哪怕是象征性的,然后再鼓掌通过阁下的提议。
陈盼是远道来的客人,又是女士,应当得到这种礼遇,至少表达我们的重视。”
“老夫子”把这建议当成安慰性的,于是也礼貌周全地盛赞了一番陈盼的好意,感谢她对太白山的帮助,同意表决。
没想到这次举起的手有这么多。
陈盼惊讶地把脸偏转一个角度,免得从火把上迸出的火星在眼里引起错觉: 确实是真的,点票人遗憾地宣布只差五票就到半数。
“这还有一个。”邢拓宇从最后一排的阴影里站出,沉稳地举起手。
他只有一只手,可是不同的角落里随着他举起了七只手。
那是跟他一起来避难的“人阵”成员。
无论在哪,他们都保持一致的派性。
Jun 15; 1998
福建福州“我是台湾军事情报局的特工人员,代号F─33……”
地下室里听不见凄厉的警报,却能清晰地感觉炸弹的震动。
北军曾宣称不伤害平民,福州以前一直未受轰炸。
也许是对福建寸土不让的抵抗失去了耐心,也许是要有意制造人民的恐慌心理,自从北军攻克广州,这几天每隔几小时就有成群的轰炸机飞到福州上空扔一通炸弹。
地下室冷冰冰,没有取暖设备。
黄士可却不停地出汗。
那冰凉的汗水湿又粘,从全身毛孔一刻不停地向外渗泄。
他知道这种汗让女人讨厌,可还是抑制不住地紧贴着百灵,使劲儿扩大接触她的面积。
此刻,只有这个温嫩柔软的肉体能给他一点安慰。
他知道时间不多了,末日已经以秒计数地临近。
一个注定要死的人,除了紧抱着他最舍不得的东西,还能再干什么
他从末如此绝望,就连那次只差两小时就到南京的限期也还有后路。
可现在,出走的水上飞机已在空袭中被炸毁。
天空全在北军控制下,任何飞行物都无法起飞。
闽江口也被水雷封锁。
北军深夜把伞兵部队空投到对空火力网打不到的近海海面,突袭登陆,现在正在把十几处滩头阵地连成一片,封锁整个海岸线。
无论天上﹑海上﹑陆上都已经没有出路。
武夷山防线被北军打通之后,闽江河谷便成了北军进军福州的大道。
其它险地失去了意义。
现在全靠李克明领着疲惫不堪的残部步步血战退守。
前天的葫芦山大战使闽江水流到福州还是红的。
今天又退到尤溪口。
没几天就得打到福州了。
广东大部已被北军占领。
攻克梅州的北军调头东进,连克漳州﹑厦门和泉州。
此刻已经打到仙游,离福州只剩一百多公里。
黄士可只要一闭眼睛,四面就布满明晃晃的尖刀。
从小常听老人讲碎尸万段,那是专门对大逆不道的叛臣实施的刑罚。
他睁开眼睛,刀光虽消失在黑暗中,刀的寒气却仍在分割他的肢体。
他只有更紧地抱住百灵。
冷汗弄得被子里像被水浸泡了一样潮湿。
恐惧使他呻吟。
百灵却没有声息。
她赤裸地躺在他怀里,没有温柔的抚慰,也没有恐慌的悲伤。
只是他的眼泪流下时,她挪开脸。
“你看不起我吗 ”黄士可问。
百灵不回答。
这些天,指挥中心似乎只有她对危局无动于衷。
她带着一丝蔑视的怜悯看着丢了魂一样的南方官员。
前线的灵魂成了李克明。
他仍旧那样狂热,根本不在乎结局是什么,要的就是不停地打。
百灵成了指挥中心和前线的主要对话者。
她了解战争的每一个细节。
当她坐在电台前神彩飞扬地听着前线传来的炮声和李克明嘶哑的喊叫时,黄士可觉得自己渺小之极。
“你看不起我吗 ”黄士可的眼泪流得越发汹涌。
从成年他就忘记了眼泪是什么,这几天却变得如此脆弱。
“我不是怕死,怕的是和你分别。
想到永远不能再和你相见,我……”
百灵在黑暗中轻轻叹了一口气。
“……百灵,求你最后一件事。
我绝不做北佬的战利品,在他们的审判台上受辱。”他抓起百灵的手,让她摸挂在他胸前的一个小袋。
“这里有一丸毒药,只求你在我咽下它的时候,让我看着你。
那样我就和你永远在一起了……”
他说不下去了,哽咽变成了失声哭泣。
“你问我是不是看不起你,”百灵在黑暗中开口。
“是的,我现在非常看不起你!”
她声音中的冷漠使黄士可愕然地止住哭泣。
“我爱你是爱你的成熟和力量,不是像女人一样哭着寻死。
你过去不是这样。
南京中立到期那次不也是一样绝望吗 可你挺到最后一刻,结果出现了奇迹。
为什么这次你就断定再没有指望呢 ”
“百灵,那次确实是奇迹,不过既然被称做奇迹,就是因为少而又少。
总出现奇迹,那只有上帝帮忙才可能。”
“你们共产党人不是不信上帝吗 ”
黄士可觉得奇怪。
百灵虽然年轻,也已经有好几年党龄,怎么突然说起“你们共产党人”这种话来了
“正因为我不信上帝,我才无法指望再出现奇迹。”
“那么你也不会认为上一次,沉迪真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吧 ”
黄士可沉默了,逐渐恢复冷静。
百灵让人猜不透的声音有一种特殊的镇静效果。
“……我一直没猜出这个谜。”
“那次你去北京,谁警告你会被逮捕 ”
“你给我打的电话。”
“我是怎么知道的 ”
她过去一直说是她猜的,可黄士可没做声。
那是废话,原来他就怀疑,现在已是明着告诉他那是假的。
“如果说得到北京要逮捕你的情报不算什么了不起的事,那么抓获沉迪并且送到你们鼻子底下,不是一个远远超过你们南方的力量是绝对办不到的。”百灵说。
“那个力量过去帮助你,现在为什么不会同样帮助你呢 ”
一般麻酥酥的恐惧和一团亮晶晶的希望混合在一起涌上心头。
“你说的力量……”黄士可的喉头绷得紧紧,几乎说不出话。
“是谁 ……”
“还能是谁 你应当想得到。”百灵的声音变得很温柔,吐出两个字,像黑暗中翻飞的两只鸽子。
“台──湾。”
黄士可的身体在潮湿的被窝里瘫成一团。
“那么你……”连他自己都听不清嗓子眼里憋出的这几个字。
“我是台湾军事情报局的特工人员,代号F…33。
五年前冒名顶替一个偷渡到台湾的福州姑娘来大陆。
省政府副秘书长是军情局福建站二组组长,他把我调进省政府……”
Jun 16; 1998
百灵的声音温柔动听,在黄士可耳中却字字都比上面正在继续的轰炸更有摧毁性。
“……你的飞行员情人 ”他颤抖地打断她炫耀似的叙述。
她笑了。
“那是个动听的故事,不是吗 ”
一切都纷纷扬扬地坍塌。
轰炸机呼啸地掠过。
重磅炸弹像满天飞鸟,悠悠降落。
“……汾水关的温泉 ”可他忍不住还是要问。
“没有周密的布置和安排,当然没有那么浪漫的巧合。
那块瓦楞板,即使你不把它碰倒,我也会让它倒的。”
他咬住牙才没继续问那一次次让他捕捉到的深情目光是怎么回事。
那当然更是假的! 假得现在一想起来是那么一目了然。
她爱老年男人 ! 他竟然能自我陶醉地深信不疑! 沉默。
百灵爬到他身上,蛇一样滑溜溜地在他身上摩擦。
“你利用我。”他说。
嗓子干干的。
“你应当想的是我帮助你。”百灵吻着他的脖子。
“我做的哪一件事不是有利于你 ”
他想到了那条无光的射线,在他身边射进粘稠的黑暗。
李克明已经算当场抓住了她,可她挽着他的胳膊,挑逗地问要不要搜身,在他这个麻木不仁的肉盾牌身后,她有恃无恐! “我不喜欢被利用。”他感到窒息。
头一次感觉百灵趴在身上是压迫。
“但是你喜欢被帮助。
沉迪出现时候你不是惊喜得流了泪吗 ”
“我看不出你们玩那套神秘把戏的必要。”
“当然不仅仅是为了让你出乎意料地惊喜一下。
如果时间充裕的话,我们会把沉迪尽可能早送给你。
那样也许现在南京已经和北京打起来了。
可抓沉迪不是一件容易事?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